370.觉者
“等……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孩童的母亲看着零福将手按在自己儿子的胸膛处，紧张的想要制止对方的动作，但似乎有些太迟了。
下一刻，刺眼的光芒笼罩视线，并且吸引了大批附近的流民。
“唔……”
躺在地上的男孩痛苦的呻吟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零福则是面带安慰的笑容：“没事的，我来替你背负这份‘不幸’。”
言语间，阴郁的气息从男孩身上升腾而起，通过零福按在男孩胸膛处的手掌心传递到零福身体当中。
所谓‘替你背负这份不幸’，当然是指‘祸’与‘福’的转移。
这是零福身为‘福神’的权能，祂拿走了世人的不幸，并且由自己背负，而失去不幸的人们自然就会变得幸福起来……至少祂是这样认为的。
“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那位母亲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脸上的恐惧逐渐转变为惊喜。
“不痛了……不痛了！”男孩感受着身上来自疾病的折磨消失无踪，眼中充满了欣喜。
这一刻，周围的流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神迹’。
于是，神明大人现世的消息开始传开了。
人们簇拥并感谢着零福。
而对此零福只是笑脸回应着他们的期待并且一个个从不幸者身上取走不幸。
“要变得幸福哦……”
人们只注意到了这位神明在赐予他们恩泽时的笑容，却没有人注意到此刻零福正在被各种‘不幸’侵蚀的掌心。
阴郁的气息开始侵蚀祂的身体，不断刺痛着祂的精神。
此刻的零福并不清楚，人类身上的负面能量以及人心的险恶，即便对于神明来说依旧是致命的。
祂只是不断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人们的不幸吸走，为了使更多的人得到幸福，祂开始带着美好的愿望巡回各地。
那之后也将各种各样的不幸不断吸收，吸收，再吸收。
直到某一天。
在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当初零福降临之处的神社已经变得破败不堪，而祂也终于回到了这里。
只是此刻的零福看上去已经不再像‘神’，各种负面能量的侵蚀让祂看上去千疮百孔，模样最终变得腐朽狰狞而可怕。
“这下……大家终于能得到幸福了吧？”
祂跪倒在破败的神社中，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似乎并没有人知道这是属于祂的神社，原本祂对此应该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大家能得到幸福便好。
但实际上呢？祂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然被各种‘不幸’侵蚀得早已满目疮痍的身躯，陷入了迷茫中。
祂为人类做了这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
这样的念头从零福心底升起。
祂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念头，曾经的自己不可能升起这样的念头。
“是被‘不幸’影响了么？”
感受着身体各处不断袭来的刺痛感觉，零福终于明白即便是祂似乎也承受不住人类抱有的一切不幸。
祂因为痛苦开始不断的挣扎，在地上打滚。
但即便自身被痛苦压得无法喘息，此刻祂也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并且依旧坚信，只要人类们能得到幸福，那么便是祂的幸福。
然而……当祂再次回到最初经过的村落之时，终于看清楚了人类的本质。
那些本该得到幸福的人们，在被祂取走不幸之后得到的并非幸福，而是不断的堕落。
人类的欲望以及劣根性在祂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人类……因为不劳而获而得到赐福，欲望开始膨胀，变得贪得无厌，原本的‘八苦’的确已经不存在，但罪恶却借由‘幸福’的伪装经过岁月的发酵逐渐滋生。
此刻展现在零福面前的是一个酒池肉林的腐败世界。
人们衣着华丽生活奢靡，相比之下似乎一切都颠倒了，此刻身处于此的零福变成了看上去最狼狈的存在。
周围投来的目光都是对祂狼狈模样的不屑与疑惑，就像在问‘这种肮脏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周围的一切，零福变得更加迷茫了。
祂拖着饱受侵蚀的身体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着。
“闪开！”
不屑的声音传来。
砰。
有人撞了祂一下。
身为神的祂狼狈的跌倒在地。
“啊……？”
零福抬起头看向撞到自己的人。
数十年前的画面与此刻重叠。
这是他最初拯救的那个男孩，如今似乎已经长大成人。
“啊……你是那时候的……你……长大了？现在有好好的得到幸福么？”
“嗯？”
搂着两个女人走过的男人闻声疑惑的回过头。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是你的熟人么？看上去好恶心。”
身边的女人疑惑的问着，打量着此刻看上去犹如乞丐的零福，眼中满是鄙夷。
“……”
男人沉默片刻，随后脸上也跟着生出鄙夷之色，“好脏的家伙……你谁啊？”
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恩人，并且对此不屑一顾。
“好恶心，赶紧走吧？”
“是啊，跟这种家伙扯上关系会倒霉的。”
一旁的两个女人纷纷建议道。
男人点头准备离去：“别用你那肮脏的身体污染这个存在啊，赶紧消失吧？”
说着，他唾弃的朝着零福的方向吐出一口唾沫，转身无所谓的搂着身边的两个女人大摇大摆的离去。
而女人似乎惊呼于他的霸气，脸上洋溢着笑容。
“………………咦？”
倒在地上的零福此刻眼中充满了疑惑。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祂心中逐渐被怒火填满。
这是……现实？
骗人的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祂明明将不幸都吸走了，为什么这些人却没有变得幸福，而是变成了这副堕落的模样？
这一刻，零福终于崩溃了。
祂的面目变得扭曲起来，心中被压制了许久的各种负面能量完全占据，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啊……这就是……人类啊？”
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毁灭比较好吧？
然而，就在祂即将被愤怒冲昏头脑犯下滔天大错的时候，密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零福再次迷茫的转过头。
这一刻，祂看见了成群而来的人群。
只是这群人……似乎和他所吸走不幸的人完全不同。
“咦？”
祂疑惑的看着这群人，陷入了怀疑当中。
“释迦摩尼大人，能分我一颗豆子么？”
骨瘦如柴的老人乐呵呵的跟随在领头之人的身后，笑着问道。
不只是这个老人，这个被称之为释迦摩尼的男人身后，有着无数和这个老人同样明明骨瘦如柴却面带笑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洋溢着真诚与幸福的人们。
零福疑惑的看着这样的一幕。
祂不能理解自己所见的画面，为什么……追随着那个的人的这些人，明明看上去如此狼狈，却不知为何脸上能洋溢出幸福的光辉？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人类而已，究竟对这群人做了些什么？能让他们变得如此幸福！？
踏。
当释迦摩尼一边吃着手中的豆子一边路过倒在地上的祂身边的时候，祂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上前一步拦在了对方面前。
“等等。”
“嗯？”
释迦摩尼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这个看上去完全格格不入的男孩，心中不由升起悲悯。
周围的人明明过得看上去都还不错的样子，真是可怜。
于是，释迦摩尼理所当然的伸出了手，向眼前的男孩发出了邀请：“你……也要一起来么？”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所谓的神明，只是感觉对方需要帮助，所以才伸出手，就是这么简单。
“到……到底为什么……”
零福并没有理会释迦摩尼的邀请，而是满脸疑惑的问着。
“嗯？”
释迦摩尼有些疑惑，“要先吃点豆子么？”
说着，他将手中装满豆子的钵盂递到对方面前。
“啪——”
“哐当——”
清脆的声音响起。
零福拍开了眼前之人的手，打翻的豆子散落一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像是呓语一样不断质问着，“为什么你周围的人类看上去那样幸福！？我……我明明拼命的将人类的不幸都吸收掉了啊！为什么被我帮助的这些人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嗯？”
释迦摩尼闻言似乎有些疑惑。
眼前这个家伙口口声声‘人类’什么的，真是奇怪。
不过对方的问题他好像不是不能解答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一边捡起地上的豆子扔进嘴里，一边嘟囔着回答道：“乐于助人的确是好事儿啦……但吸走不幸？那是什么？”
“额？”零福闻言微微一愣，“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所谓的‘幸福’啊——可不是要谁来赐予的东西。”
说着，释迦摩尼起身，竖起拇指冲着自己的心脏之处指了指，咧嘴笑着：“而是——由自己去找到的。”
“……”
闻言，零福完全愣在了原地，再次陷入迷茫当中。
而他面前的释迦摩尼像是说起劲儿了一般，继续述说着自己的理念：“有不幸之处，便有幸福哦！”
觉醒者曰——尔欲求得到幸福吗？那边自行背负上与自己相称的职责勤奋努力——方可得到喜悦，进而成为产生幸福的影子。
“你要……一起来领悟么？”
“你……”
零福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类，脑海中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祂聆听着周围人对眼前这个人类的崇拜，心中产生了又一种不该产生的情绪。
最后，祂转身狂奔着离开了。
这是‘嫉妒’。
神——嫉妒人类。
这对祂来说，是万分屈辱的情绪。
可事实上祂的确意识到自己输了。
“释迦摩尼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在零福转身跑开之后，周围的人群疑惑的问着为他们指引道路的释迦摩尼。
“谁知道呢？”
释迦摩尼对此表示也很疑惑。
而此刻的一幕被关注着世间的众神看在眼里。
这一刻，祂们见证了有神‘堕落’，也有人‘觉悟’。
“失控了啊……要毁灭祂么？”看着远离人群之后被各种负面情绪彻底侵蚀即将完全失控的零福，有声音这样建议道。
祂们几乎已经遇见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失控的零福将转福为祸，给人间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而按照约定，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必须有人出面制止。
然而，就在祂们正在商议该由谁出面的时候，异变再一次发生了。
零福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将要误入歧途，在即将毁灭人类的前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神魄一分为七，暂时性的抑制住了毁灭的降临，所谓的‘七福神’也由此而生。
“怎么办？要给祂机会么？”
“先暂时等等吧……要是祂没能找回本心，我看不如就让即将加入我们的‘觉者’去办这件事吧。”
“好主意，那就再……等等看吧。”
讨论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
而后的事情已经可以预见。
零福的确通过分裂自己的神魄抑制住了毁灭人类的杀戮冲动，而分裂出来的七福神最开始也的确继续按照祂的意志继续履行过一段时间福神的职责，也正因为如此‘七福神’的传说才会流传下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压抑许久的各种‘不幸’依旧在不断的发酵着，终有一天彻底爆发了。
在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当中，七位福神的确曾经化身为杀戮之神，造下了不少杀孽。
而在零福堕落之刻刚好觉悟的‘觉者’也的确按照众神的意见出手将其镇压，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听从其余众神的话，而是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一场‘因果’。
只是心中的仁慈让人不忍心将曾经的确抱有纯粹善念的零福彻底毁灭。
于是，便种下了如今零福再次苏醒的恶果。
‘哐当——’
此刻，通往富士山的公路之上，响起了清脆的法环撞击之声。
“阿弥陀佛——”
手握权杖的行者，正缓步朝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前进，每一步都仿佛能跨越千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