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从女官的引领之下,夏尔强行拉着已经迷迷糊糊的芙兰,绕过七折八拐的楼梯和走廊,往阿德莱德女士所居之室走去。
在这一路上,夏尔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他的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去见一个老人,而是害怕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夏洛特他们已经动手,让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这种不安,差点让他刚才想过要拒绝去见那位女士。
不过,理智也一直在告诉他,现在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国王根本不会出席,夏洛特他们再怎么也不会动起手来的,现在自己如果拒绝了那位女士的宣召,恐怕还会更加令人生疑,所以他就强自压下了这股不安,静静地跟随着女官漫步前行。
而芙兰正伏在他肩膀上,随着兄长前行,他脸色绯红,眼睛半睁半闭的,呼吸十分炽热。
“真是个笨蛋,如果喝不得酒,那就不要去喝啊!”夏尔小声抱怨了她一句,“博旺小姐叫你喝你就喝了?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蠢!”
虽然貌似是在抱怨,可是未免芙兰摔倒,他还是小心地揽着自己的妹妹前行。
“哥哥,我……我没事……只不过……只不过……喝了一点而已……就喝了一点而已……”芙兰还在逞强,不过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紧紧地靠在哥哥肩膀上,走路也歪歪扭扭的。
看到此情此景,夏尔为难地招呼了一下前面的女官,“您看,要不让她先休息一下?就让她这样去见那位女士的话,会不会太失礼了……”
“没事的,先生。”这位女官似乎也是被两兄妹给逗乐了,严肃刻板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笑容,“那位女士并不会特别在意这种小事,而且宴会等会儿就要开始了。得抓紧时间,不然等会儿那位女士就没空接见你们了。”
“好吧。”夏尔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不过他还是小声叮嘱了芙兰,让她尽快打起精神来。
…………
过了一会儿之后,兄妹两个终于走到了阿德莱德女士的会客室之前。侍从女官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之后她为夏尔兄妹打开了们。然后屈膝行了个礼,示意两人进去。
芙兰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夏尔身旁离开了,自己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在走进房间的第一瞬间,夏尔用最快地速度将里面仔细扫了一遍。里面的烛光并不亮,所以夏尔不能第一时间把整间房间都看个清楚。不过也可以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陈设并不奢侈,地毯和壁挂也只是一般的货色,显然民间关于阿德莱德女士生活简朴的传言并没有脱离事实。
最关键的是,里面没有数十枪手,一切正常。里面只有一个苍老的贵妇人,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温和地笑着。凝视着刚刚进来的两兄妹。
“是特雷维尔先生吗?终于见到您了。”老妇人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门缓慢地被关上了。
夏尔和芙兰都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您的召见,女士。”躬身的时候,夏尔恭敬地说,“我真担心自己无法回报您的这份恩情。”
“真是个谦逊的年轻人呢。”女士仍旧微笑着,“您今年多大了?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是的,今年二十岁。”夏尔回答。
“时光过得真是快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阿德莱德女士小声感叹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她旁边的那些座位。“坐吧,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夏尔从善如流,然后当他想要伸手去扶芙兰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也直接就走了过去然后坐在离女士最近的座位上。虽然脸上还是微红,但是她的动作十分轻盈,并没有任何行动不畅的样子。
等等,她精神怎么恢复得那么快!夏尔有些震惊了。该不会是……夏尔一瞬间就感到脸颊有一点点发痒。
算了,没时间想那么多,先应付现在的状况吧。他连忙强行把精神给收了回来。
女士显示抚摸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芙兰的额头,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夏尔。
“真是非常出色的兄妹呢。不愧是特雷维尔家族和诺德利恩家族的后人,名门之后就是不一样。爱丽丝如果能看到今天的话,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吧……”
听到女士又提到了自己的母亲,芙兰禁不住微微动容。
糟糕。
为了避免让芙兰伤心,夏尔马上插话,转移了话题。
“也幸亏有您,我们才能够有机会踏入到宫廷当中。我的妹妹第一次踏入交际场,就有您将她请入了宫中,您给了一个少女最大的眷顾,女士,我真的很感谢您。”
“呵呵,还真是埃德加的孩子呢……这么会恭维人!当年他就是这样,才让爱丽丝倾心的吧?”阿德莱德女士笑容满面,“您不用这么谦逊,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足以成为去任何人家的通行证了,哪怕是王宫也一样。”
尽管心地善良脾气温和,但是奥尔良公爵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是个贵族女性,甚至是个十分标准的贵族女性。她自然会很看重姓氏门第、血统渊源之类的东西,对所谓的政治立场、意识形态她反而没那么在乎。
不过,她老是这样提到母亲,毕竟不是个事啊……夏尔眼角看了看芙兰,发现她现在果然十分悲伤。
“啊,真是抱歉,这种时候跟你们提到这些。”感受到了芙兰的情绪之后,女士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我只是真的想起了当年。爱丽丝小时候就很聪明,对我们这些长辈很礼貌,人人都很喜欢她,那时候她在我面前撒娇的样子,就好像是昨天一样……谁能想得到后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哎……”女士眼中满是伤感和缅怀,又轻轻抚弄了一下芙兰的额头。“你们都是她的孩子,所以我一看到你们,就忍不住要想到她,真是抱歉……”
在老妇人恳切的致歉面前,夏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因为在这一世的母亲身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倒不是因为夏尔对此世的母亲有什么恶感。而是他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因为在夏尔此世五岁的时候,她就离世了,而且在世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经常照看夏尔。夏尔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而在她因为生下芙兰时难产离世之后,为了不让芙兰伤心,夏尔对她几乎绝口不提。十几年的刻意遗忘之下,夏尔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多少对那位母亲的回忆。这倒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兄妹两人所思所想,女士又温和地说,“爱丽丝离开人世的时候,你们都还小,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当时她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呢。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求过……当她决定要嫁给你们的父亲时,好多年轻人都灰心丧气,还有说要和你们父亲决斗的呢!”
她是有意要逗两个年轻人开心,所以夏尔当然只能配合地笑了笑。
“那看样子我父亲当年可没少吃苦头。”
女士噗嗤一笑。
“那可不是,可别想轻轻易易地把我们的宝贝抢走。”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诺德利恩家族当时也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好在爱丽丝一力坚持。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只可惜爱丽丝结了婚后很少出门,所以我们后来也就不大知道她的消息了……还好,还好她还留下了你们,在天上她应该很欣慰吧……对了,诺德利恩家族后来有没有来找过你们?”
“我们与诺德利恩家族并没有多少来往,所以我不太清楚其中的情况,抱歉。”夏尔的回答十分冷淡。态度甚至有些傲慢。
夏尔说的是实话,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与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虽然结成了姻亲,但基本上是不来往的。多年来那一家人并没有来看过小姐的两个孩子,甚至在小姐过世的时候也只是冷淡以对。随随便便就派了个人来敷衍。既然对方看不上又没有钱又没有势力的侯爵一家,老侯爵和夏尔祖孙两人也有足够的高傲,让自己不去与对方扯上任何关系——夏尔从未去他们家拜访过,以后也不打算去。
也许是因为杂糅了爱丽丝的遗传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面孔轮廓要比他的父亲柔和一些,额头也没有他父亲那么宽,她之前甚至觉得两代人的面孔并不是特别相似。但是这一瞬间,夏尔脸上那种固执高傲、冷淡矜持的神情,却像极了当年那位年轻人,让她再也不怀疑其中的特雷维尔血统。
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就会有这种骨子里的高傲和矜持吧。
看来,这两家还是心结难解呢。女士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在感叹之余,她也在隐约间感受到了一种好奇心的满足。贵族女性——尤其是年长的贵族女性们——都会对这种贵族们之间的恩怨纠葛都非常上心,这也算是一种女性的八卦天性吧。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挂钟。
“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等下的晚宴才是正事,您这样的年轻人肯定喜欢热闹吧?您尽管去玩得开心吧!”她仍旧微笑着,“不过,您的妹妹我就要借用一下了,我要把她留在我身边,陪我聊聊天,还要画上几幅画,您能够允许吗?”
“当然。”夏尔站起来再度行礼。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