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巡抚与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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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进忠笑道:“衙门只准折色,也就是纳赋只缴银子……哈哈,这就是大大的漏洞啊,谁特么都能钻空子。”

  “对啊,穷人手里有啥银子,充其量是那种成色很低的潮银,这种都很少,一般只用钱的。”

  “你查这里衙门本折银要折几两?市面上的米一石又值几两?”

  “就去前年吧,米贱,每石止一两余,但折却要折二两以上。今年呢,因为旱灾,米呢稍微涨了点,但折银也跟着涨了。”

  “啧啧啧,这就叫啥?官以催比敛财,胥呢以催比生息,催比才是那帮胥吏衙役的衣食之源纳。而王家呢,跟衙门干的都是一个勾当。”

  “可不,”番子也道,“魏爷您不知道,当初您让王家以每石一两二收花户手里的花,其实吧,真正花户拿到手里的钱可没一两二,甚至一两都没有,能得七八钱都是不错的了。您是大善人,体恤穷人,可王家这么做,不就是让您落骂名,他们得好处吗。说实话,他们这做的,咱们这些身边人都有点看不下去,替魏爷您叫屈呢。”

  “哎,”魏进忠无奈叹了一声,“这道理俺岂有不知,总归是上头有啥好处基本都落不到穷人头上的,早就被层层瓜分了,魏爷我也是干过这行当,自然晓得其中的‘道理’。就像这次朝廷下旨推广植棉,三年免一年正赋,你说好不好?当然好了。但你看吧,两三年后,穷人该穷的还是穷,该死的还是要死,根本改变不了啥。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别的不管,他们这么对您……兄弟们不服这个啊。”

  魏进忠摇摇头:“其实俺呢,也不是啥大善人,也并非真的就想博善名,仁政和善名都是皇上给的。就算知道王家干的勾当,知道地方官跟王家狼狈为奸,俺都不在意,只是别挡老子发财。”

  “对啊!嘿嘿,”番子笑了,眼底透出一丝贪婪,“说起来,兄弟伙也想跟着魏爷一起争点小钱呢。”

  魏进忠乜他一眼,笑着道:“哈哈,这才是正理!”

  “但卑职还是觉得,不该这么轻易放过王家。”

  魏进忠又看他一眼,道:“怎么?你查出啥底细来了?”

  番子笑笑,显得意味深长:“王家是真有钱,真特么有粮,这年头,有粮的才是天王老子呢!还记得上回魏爷您要他们出粮赈灾吗,一出手就是几千石,都不含糊,而且直接从砖城里拉出来。广积仓就在砖城,那简直……卑职都怀疑广积仓就是他王家的储粮仓了。”

  “是吗?”

  “在卑职看来,差不多也是吧。这山东缴纳的习惯还跟江南有点相似,纳户一般都是买米上交,他王家作为包揽户,可是全部收的银,然后再集中一起采买。关键米铺还是他王家的,完全就是左手倒右手。”

  “那他家米铺里的米又是哪收来的?”

  “这就不得不说王家还是精明,为啥两府的粮户花户都找王家带纳带缴,他们是量大从优摊薄了成本。卑职也是算了半天才把这帐给算明白。”

  “怎么说?”

  “好比纳户自己交粮,成本就要投一石以上,但还必须要算上耗上加耗,就包括什么东道钱、偏手钱、行颺钱、计筹钱、换单钱等等等等,每石约费分余;还有仓上挑脚钱、剥船钱、斛手钱,每石又费升余。还有加赋,像三年前朝鲜之役的加征,其实现在没有取消。这又是在正耗米一石加耗米一石,所以算下来就得二石三斗以上方兑正米一石。”

  “但是呢,王家对纳户,好比就是兑米一石该银一两,但只撮六七钱那种。所以纳户都不愿粮长收,而愿直接包与王家。但王家得了粮也不亏,晓得储存起来,等米价波动的时候再抛出去。一般年与年之间,季节和季节之间,甚至月月之间,米价都有不同,反正高了就出。更不用说山东近年灾荒不断,米价只会是只高不低。”

  “今年一石花都值二两以上,何况米了。”

  “就是啊,特娘的,所以王家赚得是风生水起啊。”

  魏进忠听了,若有所思:“你说方才说不能轻易放过王家,那他们可有啥见不得人的你查着了?”

  番子笑嘻嘻道:“魏爷,得这么理解,即便他们再干干净净没有见不得人,难道还不能……嗯,那个?他王家背景深厚又怎么样,您背后可是万岁爷啊。”

  “呵!”魏进忠一听乐了,又看他一眼:“你这崽子,说话口无遮拦!不过呢,俺还是喜欢听话的人,为啥知道吗?你我毕竟都为皇上办事,难免不会碰着棘手的,有时还是得求求人家呢,懂吧?”

  “懂。”

  “盯好喽就行,然后再好生查查他们底细,我就不信……”

  “卑职明白。”

  魏进忠与这番子谋划了半天,其实马车未停,一直在路上行驶。直到贾比过来提醒,车队即将要进济南城了。

  “魏爷,復成信的王掌柜带着人在齐川门侯着您呢,卑职已打发了人去接头。”

  “嗯,”魏进忠回应了一声,然后又对番子说:“就先这样吧,你自是去办就行。”

  “是,卑职告退。”

  ————

  復成信王家已在济南替魏进忠安排好了一栋别业,就在大明湖畔。

  进了城的一群人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一路来还是颇引人注目。不消一个时辰,济南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了,这位新晋宠宦,代替上两个祸害山东的陈增、马堂,大摇大摆地进了济南城。虽然这个魏爷好像还没做啥天怒人怨的坏事,但也不能抵消百姓对朝廷派来之矿监税使的憎恶。

  有路人、小孩手里已经抓着烂菜叶子打算朝他们丢去,只是一看随护左右的全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吓得立马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头一埋,降低存在感,就当别人看不见他。

  魏进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怎么想他,他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见那黄克缵,他该说什么。

  他们一行往大明湖走,而黄克缵办公的地方在城西南的巡抚都察院司。但此刻他并未呆在都司,而是在都司附近珍珠泉旁边的白云楼。此泉左右为溪亭泉和刘氏泉,与珍珠泉一道汇入濯缨湖,流经百花桥,再注入大明湖。

  其实他喜欢来这里,所以常常驻足白云楼,凭栏而坐的他,眺望冬景中的珍珠泉。望着眼前这一片美景,往日里种种案牍劳形、朝乾夕惕皆能抛之脑后,哪怕只是片刻。

  今早,他看朝报,知宣大总督杨时宁上请陛下——宣大因荒歉而欠饷,陛下紧着催发京的各省直逋欠,并勒限催征完解。

  随后督抚又以大同灾荒请赈,陛下又命以漕粮八万石赈之。然而各部会议,都言有三事应先解决:一穵运之难、一估折之重、一扣抵之速。户部议接运脚价按照嘉靖三十一年事,于军饷动支粮,每石折银七钱算(税粮有漕兑、解运、军储三种)。俟年丰,作四年陆续扣还(军储粮)。

  山东今年一样遭灾,但情况在北方几省当中,还算尚可,尤其逋欠催征比以往顺利不少。只是他不愿说这全是因为卖棉花的功劳,以他赋补了田赋。他魏进忠不过是投机取巧,并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只是想他自己多捞一点。

  黄克缵深知宦侍秉性,贪婪、残忍、阴晴不定,陈增、马堂就足以证明。他魏进忠一个混子出身的半道阉人,就能比陈马两人高尚?而且他今日来济南城,想必就是为他而来,其实见他一面也无所谓,就看看那厮到底想做啥。

  然而山东即便逋欠催征的不错,但跟宣大一样,都缺粮。市面上米价见天看涨,而官府也无力抑制米价。黄克缵同样为此忧虑,他有想过行平粜之术,只是那需要很多粮食才行。

  “要是能从南方调来些粮食来就好了……”他自是希望如此,只不过现实却于之相距甚远。先不说南方有无余粮,就说运输如今只有依靠海运,但季节又不合适,远水怎能就得了近火?

  当然,他也知道王家手里有粮,偌大一个山东,不只一个王家,像他这样的商户太多。就算腾空一个王家的存粮,估计市面上都有人吃得尽。再进一步,就算整个山东平粜,米价暂时降了,也不能保证别省的粮商就不来吃进山东的低价粮。

  黄克缵摇头叹息一阵,他如今也无更好的对策,而缺粮目前恐怕也不止是北方缺,尤其当下还是严冬,又青黄不接。这般下去,只会形成一种局面——贫苦之人,真正能活过这个冬天的,十不存一;城市平民,能活下来的唯十之二三;也只有那些家境殷实之人,或者干脆就是市井无赖、混混,背靠陈增、马堂这样的,坏事做绝之人能活。

  讽刺啊!这年头好人活不长,坏人却能长命百岁,世道如此,官道就好了吗?还有一个不郊不庙不朝的皇帝,不理朝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大明,怕不是离亡国不远喽……”黄克缵心中苦笑。

  又抬起头,看看眼前这如诗如画的珍珠泉,他暗忖,这样的美景还能看几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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