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王甫有些不解。
一旁的法正笑道:“此人一脸傲气,又出身士族,从其举止来看,看重自己世族身份,绝不会是希望兴盛商业之人,傲气来自名士的目中无人,自信来自处于益州官方立场,自以为作为反方,必胜无疑,此人历仕数主,有投机之嫌,以世族为傲,却又因流落而屈就,是为软骨,许靖绝非大才。”
王甫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这时听秦宓反驳许靖道:“先生以商补兵甲不足,实为大谬,圣人云,兵者,凶器也,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天子居庙堂而镇胡虏,今废本农而兴末商,废道德而任兵革,暴兵露师,使带甲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何以长久?
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劳民伤财?。
古圣有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每每拔剑相向,兵甲以驱驰,何为之尽?黎民失陷于兵戈,为臣者何安?为主者何以对天下?
故重农抑商,有益教化,教化所至,天下得安,反之必天下大乱。”
“好,说得好。”
秦宓洋洋洒洒说完,引起一片叫好之声,旁边两个同伴看了一眼台下的刘璋,发现秦宓那一句“为主者何以对天下”,并没有惹怒刘璋,也放下心来,终于敢抬头直面对手。
王甫偏过头对刘璋道:“这个秦宓,虽然满口圣人不切实际,然也显示出学识渊博,善于口舌,而且那一句‘兵甲驱驰,不能久长’,也并非全无道理。”
刘璋微微点头,心里知道秦宓的话实际上就是世族想说的话,所谓堵不如疏,刘璋之所以出这个辩题,就是让这些士子为世族把话说出来,把观点摆到台面上,无论辩论的结果如何,都更有利于商业的推行,以这一点而论,秦宓的话倒是正合刘璋之意。
而刘璋相信自己坐在这里,益州又正在推行商业,就算秦宓不畏生死,也断然不能放开了说,圣人道德的威力将大打折扣,那么许靖一方只要不是过分愚蠢,秦宓必败无疑。
果然许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站起来,笑了一下,傲然道:“秦先生之言,实乃滑天下之大稽,我高祖斩蛇起义,推翻暴秦而建立大汉天下,却因秦主无道,数十年战乱,而三代困穷,昔日孝文皇帝,得天之授,兴商于天下,乃大汉强国之始,何谓无德?
秦先生言德化敌虏,在下更是不敢苟同,胡人乃不教之夷寇,昔日孝武皇帝三征大漠,驱驰兵甲于胡地,还宇内澄清,大汉方得百年之安,若德能化胡,何须劳师远征?
自董卓之乱,群雄并起,奸贼窃国,益州牧刘皇叔乃汉室宗亲,当率兵甲匡扶大汉天下,难道秦先生认为张鲁、曹操、袁绍、孙策之流是能教化的吗?如此,我西川倒可不用兵戈,只需秦先生带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天下,秦先生当为大汉第一功臣。”
“哈哈哈。”许多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许靖一见如此,更加春风得意,继续道:“胡人不能言教,故武皇帝以兵服之,今群雄并起,野心勃勃,前有董贼乱宫,后有袁术窃庭,曹操袁绍之流悖逆不轨,主上当率西川豪杰披坚执锐,何忍暴汉民于逆贼利矛之下,坐视汉庭沦丧奸雄之手?
故兵甲之事不可废,而商业不可不兴,商业兴,通有无,上可补国政,振士兵,兴汉室,下可聚万货,泽黎民,积通币,是为强国之本也。
重农抑商,则诸事不举,农者不着纱,纱者无斗黍,岂不天下大乱?是故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市朝以……”
秦宓说的多是道德之论,而许靖站在益州官方立场,以天下纷乱的实际情况为论据,自然大占优势,赢得一片称赞,稳占上风,眼看是要赢了,而这也在刘璋意料之中。
许靖见自己的观点赢得附和,只想刘璋等益州官员也是爱听的,愈加自得,讲的滔滔不绝。
一旁的周不疑打了个哈欠,趴在萧芙蓉腿上睡了,萧芙蓉也是哈欠连天,台上讲的她是一句也听不懂,原本以为人多热闹,求着刘璋带她来,现在肠子都悔断了,困的不行,推了推周不疑的脑袋,怒道:“喂,你这样我怎么睡啊,快起来。”
“你那智商多听听这些大儒说话有好处。”周不疑不但不起身,还双手枕在了萧芙蓉腿上,萧芙蓉无奈,脑袋放到椅背上,滚来滚去,只感觉许靖的话传入耳中轰隆隆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芙蓉终于忍受不了,啊的一声,冲着台上的许靖大喊道:“老头,你到底有没个完啊?”声音洪亮,立震全场。
许靖正在台上讲的高兴,哪料到有人敢突然呵斥自己,还是一个女子,一下子就愣了,其他士子听到萧芙蓉的话,都盛怒不已,许靖是谁?那是当世大儒,多少士子见到许靖来参加四科举仕,都是精神一振,萧芙蓉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出言不逊,这简直是对整个士林的侮辱。
刘璋双手抱头,一直平静的面容,痛苦扭曲,“就说不带这个白痴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听了这个白痴的蛊惑,这下好了,又闯祸了,我这是蠢到家了吗?”
“这位姑娘。”许靖反应过来,心中愠怒不已,可看见萧芙蓉是刘璋身边的人,强压下怒气,恭敬一礼道:“不知许靖哪句话说得不对,还请姑娘指正。”
“我哪知道你哪句话不对,这都半个时辰了,你还唠唠叨叨的讲,你不累吗?”
许靖道:“这是文学辩论,并未规定时间,老夫为什么不能陈述清楚自己的观点?如果姑娘没有指正的地方,那就是故意破坏辩论,既打搅了老夫思路,也损害了考试规则,姑娘恐怕需要给老夫还有所有的应试士子一个交代吧?”
“就是,就是。”士子们群情激奋,当世大儒都是他们膜拜的偶像,偶像受辱,又关系士林名声,自然不愿罢休。
“我……”萧芙蓉被许靖这么慢条斯理的一阵诘难,无言以待,呆在了原地,刘璋用力捶着额头,如果说土地是世族的娘,那大儒就是士子的娘,侮辱人家的娘,这些士子没跟萧芙蓉拼命就是好的了,刘璋实在想不出怎么帮萧芙蓉解难。
就在刘璋头痛不已之时,周不疑从萧芙蓉腿上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着许靖道:“许先生之言实乃滑天下之大稽,误国误民,我这位姐姐不敢苟同,所以出言制止,如果许先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就由我来指正你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