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露白,狂风暴雨稍歇,天空中依然飘落着斜风细雨。
北门城楼上,原本属于陈宫的将旗悄然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迎风飘荡的西凉帅旗。
在金丝绘成的金猊战旗之下,李利扶栏而立,举目眺望城南上空,嘴角浮现优美的弧线。
这是他习惯性的笑容,却并不轻易显露,当这种笑容出现的时候往往预示着有人要遭难了。
“嗵嗵”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步履零乱而斑杂,但李利却没有转身,依旧凝视着远方,不知想些什么。
“末将等奉命前来听候调遣,请主公示下。”
疾步上楼的霍然是李利麾下一干将领,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却是陈宫,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桓飞便已上前一步,躬身请令道。
正是桓飞这一句话让陈宫已到嘴边的“文昌”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噎得他好不难受,脸颊涨红,直翻白眼。一瞬间,陈宫感觉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位身形壮硕如铁塔一般的虎狼之将,似乎是有意插话,不让他开口说话。顿时他不禁有些恼怒,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吕布帐下时何曾受过这等冷遇,谁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冲撞他陈宫。
但是这种念头仅是一闪而逝,因为陈宫还没来得及生气,便霍然看到站在身边的去卑、徐晃、纪灵和轲比能等将领正用审视地目光看着他,神色极为不善。明显带着警示的意味,说是警告亦不为过。霎时间,陈宫不禁后退半步。全身微微颤抖,心中一片骇然,若有所悟。恍然间他知道这些将领为何这样看着他了,原因很简单,只因他之前出城迎接李利之际喊出的那一声“文昌”。
诚然,李利的字便是文昌,但“文昌”二字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尽管陈宫此刻尚未正式拜李利为主。又有大舅哥的身份,算是李利的嫡系亲属。但是。他是李利帐下臣子的身份已经明确,既是臣子就必须遵从为人臣子的本分,必须时刻恪守上下尊卑之礼,丝毫不得僭越。
纵然他陈宫还是李利的大舅哥。但是妃子娘娘的父亲见了皇帝仍旧要行跪拜之礼,而皇帝则是愿意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这是因为自古以来的尊卑秩序便是: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君王敬天祭地拜父母,却从不对臣子行礼,即使是岳父、叔伯等嫡系亲属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之前陈宫称呼李利的那一声“文昌”给西凉众将留下极深的印象,让他们甚为恼怒,却迫于李利当面不得不暂时隐忍不发。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无限度的容忍陈宫继续放肆下去,在他们看来。陈宫当众直呼自家主公的字号便是公然羞辱他们,如此尊卑不分的僭越之举是决计不能容忍的。
所以众将此刻便要给陈宫施以颜色,让他好好学学君臣之礼。摆正自己的位置,莫要以为攻占下邳北门有功便居功自傲,更不要以为有一个贵为主公夫人的妹妹便忘了自己为人臣子的身份。
这就是李利麾下文武与吕布帐下僚属的截然不同之处。
在李利治下的所有文臣武将之中,没有人胆敢直呼李利的字号。即便是曾经贵为司空、如今的雍州刺史,车骑将军李傕见到李利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将军”,只有在私下见面时才会称其“文昌”。而这还是因为他是抚养李利长大的叔父。
论及亲属关系,李傕虽是李利的叔父。却等同于父亲,然则终究不是生身父亲。因此,在公众场合,李傕仍是臣,而李利则是主,仍须遵从主臣之礼。在这一方面,李傕从未逾制,始终维护李利贵为主上的崇高地位。李傕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
此外,李利府中的众多妻妾同样也是如此。即便李利对妻妾颇为尊重,在闺房之中这些妻妾也会称他“文昌”,但在人前,她们从未失礼,始终恪守本分,遵从礼制。如此亲密之人尚且如此,遑论外人?
从古至今,称谓本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即便是千年之后的开放时代,这种沿袭数千年的传承仍在继续沿用,遍及各行各业。一声尊称,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意义重大;尤其是对上位者的尊称更是丝毫不能大意,这直接关乎着有为青年的大好前程。或许时刻牢记这一点并不能给你带来切实利益,但是如果你疏忽了这一点,必将招致一定程度上的损失。在人生五大需求的金字塔上,这种身份地位的自我满足位于第四层,距离登顶仅一步之遥,由此不难看出其重要性。
陈宫之所以和吕布滋生嫌隙,且愈演愈烈,正是来源于此。他和吕布历来尊卑不分,以致于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臣属,而吕布确是主上。由此当吕布的权势地位日益稳固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对他心生不满,从而刻意疏远他。久而久之,这种疏远就会引发主臣之间的嫌隙和猜忌,促使彼此越走越远,以致最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如今陈宫弃吕布而改投李利帐下,即使李利不拘小节,对此并不介意,但他麾下的一众文武却处处维护他的尊崇地位,断然不能容忍陈宫僭越礼制,不尊主上。
“罢了。”李利仍未转身,却摆手示意身后众人不必拘礼。
随即李利轻声询问道:“城门战况如何,各路兵马是否愿意配合我军作战?”
桓飞恭声道:“禀主公,末将等已率军接管各个城门的攻城兵马,遵从主公军令,各处城门暂缓攻城,以守代攻,谨防城中守军出城突围。此外,负责攻打南门的张勋将军现已率部撤退,放弃围困南门。”
李利闻言后微微颔首:“嗯,如此甚好。眼下大雨刚过,道路湿滑,不利于战骑冲杀,是以为今之计便是暂时放缓进攻,围三厥一,围而不攻。”
说到这儿,李利语气一顿,问道:“城中占据如何,可曾拿下州牧府?”
桓飞闻声后扭头看向身后的陈宫,当即稍稍后退一步,示意陈宫上前答话。因为西凉军入城后并未直接攻打吕布的州府治所,城中战事仍由陈宫帐下兵马负责。
终于轮到自己禀报军情了,陈宫不禁按捺心神,摒弃纷乱思绪,向前迈一步,轻咳一声:“咳!文、、、呃,禀主公,雷薄将军率领一万步骑攻打州牧府至今已有一个时辰,截至此刻,尚未接到捷报。想来,战斗还在持续之中,或许是雷薄将军帐下兵马有限,一时之间恐难以攻克州府。”第一次尊称李利为主公,陈宫颇感不适应,而雷薄等将领攻打州牧府不利又让他顿感大失颜面。是以他的回话中规中矩,显得底气不足,不敢多言。
就在陈宫说话之际,一直背对着众将的李利忽然转过身来,满脸微笑地看着陈宫,并无半点责怪的神色。待陈宫说完话后,李利笑声道:“公台兄不必拘谨,你我兄弟相识多年,此番若不是战事紧急,我二人定要把酒叙谈一番。是以兄长往后无须客套,都是自家兄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须顾忌。兄长以为然否?”
陈宫明显感到此刻李利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份真诚,少了几丝公式化的笑容,令他倍感亲近,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之前彼此间若有若无的隔阂与芥蒂,无形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这一刻,陈宫感觉自己和李利之间没有了距离感,恍若分别多年的兄弟,一种难以言语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陈宫清楚地知道,从刚刚那一声“主公”开始,他就是李利帐下之臣,自此以后这种主臣关系都不会改变,直至生命终结。这种选择既是他自愿的,亦是别无选择之下的唯一抉择。
现如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陈宫已经背弃了故主吕布,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以来,在世人眼里他就是背主之人。凡事可一而再,却不可再而三,当他另择明主之后便注定这是一生之中最后一次抉择,终其一生都不能再有二心;否则,他陈宫必遭世人唾弃,无颜立足于世间。
心思急转的一瞬间,陈宫迅速梳理思绪,清醒地知道自己往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所以,当李利话音落下之后,陈宫谦逊地恭声道:“多谢主公抬爱,在下、、、微臣不胜惶恐。微臣与主公虽有兄弟之情,但尊卑礼数不可废。是以‘兄长’之名实在是折煞微臣了,从今往后还请主公直呼微臣之名,恳请主公成全!”陈宫说这番话时可谓是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神情赤诚,没有丝毫做作或勉强。
“呃,兄长这是”李利神色诧然,瞬间便将目光转移到陈宫身后的桓飞、去卑和徐晃等人身上,却见他们纷纷低着头,眼神飘忽,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目光。恍然间,李利意味深长地看了桓飞等人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对陈宫轻轻点头,微笑道:“也罢,既然公台执意如此,便依你所请。然则,不管称呼如何改变,你我兄弟情谊却是一生不变,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李利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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