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平时也能听得进臣子的谏言。
可张阳就是个晚辈,顶撞长辈是触了陛下的逆鳞。
张阳心气高不会退让,还有这么几分魏征的做派。
陛下平时对他很照顾了。
长孙皇后忧心道:“你去一趟武德殿,就说是宫中的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要留吐蕃赞普用饭。”
“喏。”宫女快步离开。
刚刚的话语,李丽质也听到了,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弟弟妹妹们,小声问道:“父皇又和姐夫吵架了吗?”
长孙皇后点着头,“都是为了朝政,你可要不要去胡闹。”
“女儿明白。”
李丽质皱眉在一旁坐下,父皇和姐夫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父皇见了姐夫之后,时常会发脾气。
是父皇的女儿,也是皇姐的弟子。
李丽质如今十四岁了,成了母后身边的好帮手,照顾弟弟妹妹们,帮着母后可以处理一些后宫的事宜。
父皇和姐夫之间的矛盾是长年积累的。
从一开始父皇只是在姐夫离开后发脾气,到现在君臣开始当面吵架,往后又会是什么模样。
李丽质低声道:“母后,父皇和姐夫以后会不会刀兵相向?”
别看她年纪还小,却已懂世故与处世方式,孩子懂事自然是好,长孙皇后一边缝补着衣服,“只要你姐夫不起兵造反,你父皇与他就不会兵戎相见,只是……”
“只是什么?”
李丽质忧心追问着。
长孙皇后又笑了笑,“只要你姐夫手中没有兵权,他就可以活得很自在。”
对张阳这种不贪慕名利的人,陛下用着他是放心的。
这都是在张阳手中没有兵权的条件下,至少保持现在这般,这层翁婿关系就算闹得再僵,也有缓和的机会。
此刻的武德殿内,殿内的争执总算是停下了,只不过殿内现在静悄悄地谁也不讲话。
宫女低着头小步走入殿中,“陛下,皇后安排了午膳,是否现在用饭。”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过东西,确实有些饿了,再看看眼前的松赞干布与张阳。
“下了早朝急匆匆而来,也没有用饭吧。”李世民的语气总算是软了一些,“朕知道你的手艺,宫里的饭食如何你也可以品鉴一番,你们都留下来一起用饭。”
许敬宗连忙道,“谢陛下。”
他安排着松赞干布坐下,知道现在的张尚书还在气头上不好在这个时候相劝,也亏有皇后的宫女前来,这才让眼前的气氛有所缓和。
饭菜端上桌,李世民端着饭碗便吃了起来。
张阳看着自己的桌前的饭菜,仔细尝了一口。
“怎么样?朕宫里的厨子手艺长进如何?”
夹起一块猪肉,张阳犯难道:“这个猪肉的腥味去除上,做得还是不够,多半不是冷水下锅的缘故,还有这个芹菜都是最中段,其实完全可以留青菜的叶子,用之不炒实在是浪费。”
李世民继续安静地吃着。
“再者说藕,藕片应该加入葱末清炒才是,而不是煮熟了再倒油,方式和流程都错了,没有清口的脆感。”
李世民喝下一口汤水,“宫里的厨子吃过骊山的饭食,朕以为他们的厨艺能够提高不少,没想到还是入不得你的口。”
张阳笑道:“当然了,都是食物就是给人吃的,谁做都是为了吃,在填饱肚子的前提下,谁来做都是一样,但不能浪费了粮食,很多食材都可以充分利用的。”
松赞干布狼吞虎咽吃着饭食,早就饿坏了,别扭地用筷子用嘴里送着饭食,不会使用筷子吃着很是狼狈。
一边吃着,他的目光在天可汗和张阳之间,君臣俩人的对话听得很是专心,生怕漏下了半点信息。
许敬宗坐得端正,用饭食的礼仪很到位,这是他第一次被天可汗赐宴,仪态也很庄重。
以往能跟陛下一起用饭食的人都是权贵和宗亲,寻常来说六部中的侍郎没到可以与陛下吃饭的资格,这一次算是借了张尚书的由头。
哪怕是与陛下吃过一次饭,那说出去也是很涨脸面的。
饭菜吃完,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外交院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又说起了正事,张阳擦了擦嘴,“首先以后的吐蕃对大唐就是臣子,赞普是也是天可汗的臣,不知道赞普可有意见?”
松赞干布稍稍点头,现在的吐蕃尽可能图存,只有先生存下来,而后才能徐徐图之。
“既然赞普没有意见,那接下来的话语下官就明说了,明日一早的朝会赞普就要在太极殿顿首认错,发起战争是吐蕃单方面的行为,大唐只是出于自卫。”
松赞干布闭着眼咬着牙还是忍了下来。
“以后大唐但凡派出官吏帮助吐蕃,吐蕃不得有任何的反抗,大唐和吐蕃共存相辅相成,友好相处,不得干涉大唐在吐蕃制定的种种举措,以及涉及吐蕃牧产的规划,吐蕃不得再向牧民收取赋税,往后所有的吐蕃赋税都由大唐来收取。”
话音落下,大殿内又是沉默。
这一次松赞干布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李世民也观察着这个吐蕃赞普的神色。
“赞普意下如何?”许敬宗小声问道,再给他压力。
吵架归吵架,吵完就了了,但对外君臣能够联合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论君臣的关系有多不好,陛下对张阳有多么不待见。
在面对外敌,外人一致对外才是最重要的。
松赞干布警惕地看向张阳,这个比自己更年轻的大唐礼部尚书,手中正拿着刀要挥向吐蕃。
刚刚君臣俩人还吵得那般凶,这么快就能坐下来心平气和。
这种诡异的氛围,让他惴惴不安。
天可汗与张阳的智慧一样地高深莫测。
战争损失的只是人口,将士只是想要战绩,张阳和天可汗想要的功业,他们比那些将士更可怕。
听到大唐要向吐蕃收取赋税,松赞干布的牙齿在打颤,“吐蕃本就贫瘠,与大唐一仗人口折损众多,现在的吐蕃没有多少的赋税可以交给大唐。”
张阳笑道:“这个不成问题,我们天可汗仁德,中原一直以来奉行的都是轻徭薄赋,对吐蕃也是一样,以前赞普收取吐蕃各族共计三成,我们大唐只收取一成,而且还可以用银钱来抵牛羊赋税。”
“我们大唐要走向富强,自然又要将天可汗的仁德用于吐蕃,希望吐蕃也可以一直地富强。”
话语掷地有声,松赞干布还是低着头没有回应。
张阳咧嘴笑着,“不过赞普可以放心,我们大唐以后也不会随意增加赋税,我们会与吐蕃的各大族,各大牧场主保持良好地沟通的关系,大唐不会越俎代庖,而是以吐蕃自己的风俗与民情,用吐蕃的办法来治理吐蕃。”
李世民慢条斯理喝着茶水,目光观察松赞干布。
外交院想要得到吐蕃的赋税之权,治理之权。
敲骨吸髓,这是要挖走松赞干布的根基。
松赞干布咽下一口唾沫,“这些事情我们吐蕃首领可否参与?”
张阳笑道:“当然可以参与了,我之前就说了大唐会和吐蕃的大族,以及各大牧场主保持良好的沟通,外交院派了数十个文吏前往吐蕃,目前在做的就是这些事情,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赞普放心,以后治理吐蕃的功绩依旧是赞普的,而吐蕃赞普与天可汗之间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也会成为一桩美谈。”
松赞干布面色凝重,“如果不答应呢?”
李世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
张阳叹道:“我把赞普当朋友,称呼一声老松,老松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号令吐蕃多少人?这不是和吐蕃谈条件,我们外交院是告知你,从此吐蕃的治理大唐接手了。”
“要是吐蕃部族反抗呢?”
张阳揣着手皱眉道:“我们也考虑过这种情况,首先河湟一地已经交给大唐,我们大唐兵马过境吐蕃不需要告知你们,只需要听天可汗号令。”
“其次赞普要是煽动吐蕃部族作乱,作乱的部族也会被一应拿下,我大唐还能打得起第二次,敢问赞普你们能再打一仗吗?吐蕃还有多少实力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胜负可以认,可吐蕃人不能成为大唐汲取财富的仆役。”
“我们从来没有把吐蕃人当作仆役,我们甚至可以降低吐蕃的赋税,这是天可汗的仁政,去年一战结束,老松你心中有怨言我自然明白,要是寻常人说不定现在已经提着刀互砍了。”
“现在能够这般气定神闲坐下来,正是因为你是吐蕃赞普,我是大唐的礼部尚书,我身系社稷,赞普身系吐蕃的未来,正因如此,我们外交院处处为吐蕃着想,赞普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松赞干布深吸一口气,一个残酷的现实放在眼前,那就是现在的吐蕃没资格和大唐谈条件。
张阳又道:“具体章程,我们外交院会在今晚宵禁之前交给天可汗与赞普,这一次谈话只是告知,明日一早的早朝,还请赞普按照约定,顿首向天可汗乃至我们大唐的子民道歉,从此不再冒犯大唐,并且俯首称臣,吐蕃赞普乃至吐蕃全境皆听天可汗号令。”
松赞干布起身道:“张阳,我敬重你,希望你能善待吐蕃子民。”
张阳也站起身回道:“赞普,我也敬重你在吐蕃的成就,往后不论是茶叶生意还是吐蕃的畜牧业,一定要有更好的发展。”
两人行礼,再次面向天可汗行礼。
李世民笑着点头,“来人,赐吐蕃赞普玉樽,从此大唐吐蕃再无战事。”
太监提着一个木盒,盒子中所放的就是一个盛酒的青绿色玉樽,甚至还有一些金色的线条,看着值不少钱。
张阳带着许敬宗和松赞干布向李世民行礼,带人离开。
人都离开了,李世民长出一口气,刚刚分明见到这小子目光不舍地看着玉樽,他羡慕的样子很是不好看。
“给张阳家中也送去一个玉樽。”李世民低声说着。
“喏,这就去安排。”王公公点头带着人离开。
看那小子眼馋的模样,好歹位列六部尚书,看到好东西就没个正经的模样。
倜傥君子和歹毒小人是相对立。
张阳看似君子,与吐蕃这些约定看起来是君子之约,见识过人心险恶的李世民知道这小子心中图谋之歹毒。
他拿了吐蕃的赋税之权,吐蕃的治理之权,更是要了吐蕃的牧场的人心。
唯一剩下的就是吐蕃的兵权了。
以现在吐蕃能够拿出来的人马,这点兵力根本不够看。
短时间来看什么,张阳眼光毒辣,要的就是吐蕃最重要的赋税和治理。
这是挖吐蕃的根基,年复一年,往后的吐蕃会忘记这位吐蕃的赞普。
只知大唐不知吐蕃有赞普。
李世民召见,房玄龄,长孙无忌,尉迟恭和魏征来武德殿议事。
经过一番商议,张阳要的这两个权力还有许多可以运作的地方。
外交院办事粗糙,在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几人的商议下一个更完整的计划,一个控制吐蕃人口,兵事,赋税,牧场的大方案逐渐成型。
具体的步骤与细则都商议出来,李世民无奈道:“张阳这孩子眼光和方向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这孩子办事太过粗糙,想得也不够精细。”
长孙无忌躬身行礼道:“这孩子还需要好好磨炼,陛下不如再给他一个位置,让他好好锻炼一番。”
人才肯定要为朝中所用。
张阳这孩子不受管教,有李孝恭加以督促,还有魏征从旁指点,再有张公瑾这个老师指点他。
李世民发现越是束缚他,他的反抗越是强烈。
为人臣已经是他的最大底线,要控制他谈何容易。
这小子肚子里还有许多的本事没有拿出来。
房玄龄不解道:“张阳已经是中书侍郎,想要再给他位置给他以磨炼,还要给他什么位置。”
长孙无忌躬身道:“尚书省空置已久,不如将其中的位置就给他。”
面向李世民,房玄龄皱眉道:“尚书省所置乃是相权,请陛下三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