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周边各族,鲜卑人的强盛自不必说,匈奴人在大单于刘渊的率领下,更是声威大振,偏偏乌桓人便如一盘散沙,每一名部落渠帅都只想着自家无拘无束的小rì子
乌延心中早就破口大骂了百遍,他半眯着眼,让自己稍许平静一些罕山部是乌桓各部中最强者,拥有随时可以上马作战的男丁接近两千人,这便代表了代郡乌桓四成以上的实力再加上白山部……乌延瞥了眼难楼白山部是仅次于罕山部的大部落,阖族胜兵六百左右白山部的前代渠帅与乌延明争暗斗,多有龃龉,倒是难楼这小子虽然蠢了点,倒识得时务若不是他三天前主动投靠,自己还未必能下决心召集各部会盟
此刻难楼有些急躁,他厉声道:“各位,向鲜卑人求助之事,再也休提可眼前的局面如何是好?那帮晋人已经距离咱们乌桓人的牧场不远,我们得整顿部民,统一号令,提前做些准备!”
可绝大多数渠帅斜睨着他,无一响应个个都觉得那“统一号令”四字,怎么听怎么令人不快
难楼xìng格粗猛,实在不会说话乌延不得不再度出面缓颊:“咱们乌桓人散居上谷代郡一带,素来zìyóu自在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多生事端,其实我们罕山部也是如此,rì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去管什么闲事?对么?可是……”他倒背着双手走到大帐zhōngyāng,浓眉紧皱:“我们不去惹晋人,晋人却未必一定不来招惹我们这伙晋人自从进入代郡,便不管不顾地四处攻杀,偏偏对我们乌桓人会特别客气么?”
他看了看听众们的反应,加重语气道:“豆卢稽部勃篾部萝川贼……这些势力都已一一被晋人消灭,我们何妨稍作准备,免得万一有什么变故的时候措手不及?”
苏仆悻悻地道:“乌延大酋,你说的那几家,都是自家寻死,便是死透了,也怨不得晋人凶残我们又不是盗匪贼寇,何苦要和晋人作对?若是晋人来到,我便交出质子,再贡献些牲畜皮货出来,想必足以自彼吧?”
“是啊是艾苏仆酋长说的很对!”不少渠帅立刻表示赞同,他们纷纷起身,竟似要告辞离去
乌桓各族素来自行其是惯了乌延威吓了两句,竟然取得了与预期完全相反的效果这使得乌延一时愕然,他召集各部酋长是为了商议合伙与晋军对抗,可不是为了宣传对朝廷恭顺的可这些酋长们……竟然如此懦弱如此不思进取
眼看着苏仆等人就要迈出穹庐,乌延才反应过来,急忙向难楼使了个眼sè
难楼立即大喝道:“拦住他们!”
在大帐周围,不知何时竟然布下了持刀武士数十人这些人统一着赭sè袍服,腰悬长刀,头顶高髻,四周的头皮刮的青光发亮,极显威武听得难楼发令,这些武士锵然拔刀拦在帐前,刀光耀rì,利刃森寒,杀气腾腾而起,顿时将苏仆等人周身要害都指住了
穹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渠帅们彼此交换着眼sè,都露出jǐng惕的神情而那些武士显然早就得了吩咐,持刀步步逼近几名渠帅里有个xìng格桀骜的,动作稍许慢了点,刀尖就搠进肉里,痛得他闷哼一声,连忙退后
苏仆退回帐中,又惊又怒地连声道:“难楼大酋,这是什么意思?”
“尚未计议停当,各位何必急着要走?”难楼冷哼一声,挥了挥手武士们立刻收刀而退,却并不走远,而是列队在大帐的门边虎视眈眈
几名渠帅瞠目结舌,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处眼下的形势很清楚了,罕山部与白山部今rì共同召集各部渠帅聚会,显然是以晋人的威胁为发端,借此统合乌桓各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早就做了充分准备,甚至不惜武力威胁各部
这时候适才未曾离座的几人便来劝解:“难楼大酋莫要动怒,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何必动刀兵呢”这般说着,不少人眼珠乱转,似乎也在寻找退路的样子
正在气氛微妙的时刻,却见得乌延斥退一众武士,向苏仆等人深深行礼
“各位,方才若有失礼,还请千万原宥全因今rì咱们讨论的事情太过重要,不得不谨慎小心,绝非有意威胁各位无论如何,请听我乌延说几句话可好?”
数十名刀手包围在大帐之外,随时都会白刃相向,那还能有不好的么?乌桓人固然有粗猛之称,但能够做到各部渠帅的,自然深知进退之理于是众人齐声称是,自有口才好的连声说乌延大酋长素来智谋深远见识非凡,我们仰慕已久,早就想恭聍教诲云云
“难楼大酋的意思,其实很是简单晋军凶悍,反掌之间就消灭了许多部落,迟早会和我们乌桓有所接触,终究得有个办法来应对苏仆酋长所说交出质子贡献牛马财物,自然是办法之一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我乌延实在不愿意看到大家如数十年前那般,重又向晋人摇尾乞怜”
乌延长叹一声,继续道:“诸位,自从晋人内乱以来,咱们确实过了几年zìyóu自在的rì子但是,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乌桓人了?你们忘了族人们妻子为人质īng壮受胁迫而战死远方的痛苦么?你们忘了那些官吏驱使我宗族名王如猪狗奴婢的屈辱么?你们忘了朝廷横征暴敛的凶残么?”
由于久历风霜侵袭,乌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衰老,随着他的沉痛话语,两鬓斑白的发辫晃动,提醒着人们,这是当前乌桓各族中地位和威望都极高的首领,在与他们推心置腹地说话这番话一出,穹庐之内一片寂静,人人肃然
“或许你们忘了,或许你们未曾经历过……但我乌延没忘!那些受人驱使的屈辱,我还牢牢记得!”
乌延已然五十九岁了,在平均年龄不到四十的乌桓人当中,这堪称罕见的高寿在他的带领下,罕山部rì趋强盛,从一个阖族上下不到五十落的小族,渐渐成为了代郡乌桓中最强的一支可与此同时,乌桓族作为一个整体,却步步走向rì暮穷途代郡乌桓原本就受到拓跋鲜卑和段部鲜卑的两重压迫,而那支晋人的奇兵突起,更加凸显了乌桓族虚弱的现状
乌延用一个隐蔽的姿势悄悄按压着自己的胸膛,感觉心脏阵阵抽痛
乌桓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长久以来,他们都是被他人利用的角sè,或与匈奴联兵攻汉,或从汉攻匈奴鲜卑;甚至受汉朝征发,前往中原内陆作战一代又一代的乌桓人血洒疆超却没有为乌桓民族争夺来任何东西前汉末年,辽西乌桓大人蹋顿雄才大略,一统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然而这兴盛期是如此短暂,魏武帝曹cāo领兵长驱千里,奇袭乌桓本部于柳城,一举斩杀蹋顿及名王以下二十余万口,乌桓全族人丁为之减半此后大晋朝廷施政乖谬,肆意掠夺压迫北疆各族,乌桓各部落就更加艰难了直到近年来,朝廷中枢内讧剧烈,对边疆的控制rì渐松弛,可乌桓各部没过几年舒心rì子,又受到崛起的鲜卑各部倾轧
一盘散沙的现状或者使各路小帅都感到无拘无束的快意,但若是再持续下去,结果必定是被他人当作肥美的食物吞噬乌延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代郡乌桓必须归属在强有力的首领之下,只有这样才能与其他部族对抗借着晋人来袭的机会,此番一定要整合各部,重建起有力的乌桓王庭!
帐幕里沉默了很久
或许有人被乌延的话语所触动,或许有人在猜测罕山部与白山部究竟有何企图,或许有人忙于谋划脱身之策不少渠帅的脸上额上都淌出了汗,却无人答话,只是沉默
难楼跃跃yù试地想说些什么,被乌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缩头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