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长姜离紧紧地跟着陆遥,从坡道绕过城阙,向南行进适才集合的时候时间太过紧张了,导致他装束都没能整顿妥帖,此刻勒甲的丝蓧随着跑动来回摩擦,渐渐陷进了皮肤里这对常人来相当痛楚,但姜离的脚步并不稍外些年来无休止的战争,已经将他磨练成了具备坚毅xing格的战士
姜离本是上党武乡的寻畅人永兴元年时并州大旱,各郡灾民饥甚,以至于出现人相食的惨状江离亲眼看着父母家人一一辞世,最后他和同乡少年们侥幸被征发为军,避免了饿死的下场但之后数年间,他的同乡们先后战死沙超似乎也并未多活许久姜离对此并不介意,生在这样的世道,人命的价值不比砂砾更高贵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根本就已全不在乎了而正因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每次作战中都勇不可挡,反而成了乞活军中著名的勇士
“贱命一条,我才不在乎”方才陆屹集将士们训话时,他便是这样回应的:“陆将军,既然当兵吃粮,便早有战死的觉悟我们乞活军没有怕死的,早就不把xing命当回事了我看,你也无须那么多,大家上阵厮杀便是”
作为昔ri并州军的一员,姜离早曾听过陆遥的名字据那位陆军主是个少有的和善人,待部下客气有礼,不像个军人,倒更似文雅的书生直到这时,姜离才终于真的见到这位陆军主果然如传闻所言,哪怕是在陆遥沉着脸,显得难以压抑心中焦虑的时候,对待士卒仍然显得非常温和
哦,应该称他为陆将军在姜离等人灰溜溜地跟着新蔡王逃亡魏郡的时候,这陆遥却在并州奋力击胡,立下赫赫功勋,如今已是牙门将军了
姜离对此很有些嫉妒他有些不屑地想:逢人就软话的家伙,也能打仗么
李恽将军适才了,姜离和他的同伴们将被派遣阻截汲桑贼寇似乎这个任务有些艰难,所以那位陆将军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地走着,给每个人打气鼓劲不知为何,姜离看到这种场面便感到十分烦躁,猛地爆出一串桀骜不逊的言语来
陪同在陆将军身边的两名军孝刻变了脸se,但姜离并未感到畏惧死都不怕,还会怕这几个小官儿么
“方才听李恽将军起姜兄的悍勇之名,果然英武”陆将军上下打量了姜离两眼,微笑着:“你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我却很在乎我陆道明从不会带着弟兄们送死的”
他很亲切地攀着姜离的肩膀,将他带到城阙的边缘:“姜兄请看,从这里,到那边,共有四座城台我们就以城台为依托来抵抗贼军,充分使用地利如果抵挡不赚就退往下一座城台如此逐次阻击,待到退回此地的时候,敌人锐气已失,而我军主力则已入城……随之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如何?”
这可是一位将军在和自己话!姜离感觉自己有些混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道:“好!”
姜离虽然只是个什长,但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他既然支持陆遥的想法,其余士卒也都没有意见于是众将士立即出发
眼下跟随在陆将军身后疾奔的,便是适才他负责整编的三百人虽都是并州出身,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数百人捏合成形,实在很不容易姜离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胡思乱想里挣脱出来他加快了脚步,对自己道:这位陆将军言语或许软了点,为人倒真是不赖,而且也像是个有本事的
敌军的前进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许多虽然紧赶慢赶,但当他们将将接近南面第四座墙台的时候,大股敌人已经如chao水般涌了过来,密集的火把跃动着,使姜离的眼睛都被晃花了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军容鼎盛的敌人,许多将士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要慌,稳住”陆尧即号令道将士们早就刹住脚步,聚成密集的队列慢慢往后退几名弟兄举着临时拆下的门板,列成横队作为掩护
邺城虽是雄城,城墙顶端不过两丈宽无论晋军还是贼军,都有施展不开脚的感觉于是双方保持着一箭之地,晋军每退一步,贼军便迫进一步
这种对峙很容易叫人紧张,在姜离的感觉里仅仅过了一瞬,晋军就退回到第三座墙台陆遥在墙台的阶梯前布置了三排士卒,而将更为jing锐者安排在墙台内侧作为第二道防线
贼军犹豫了片刻或许他们急于赶到建chun门,并无意在此纠缠太久,从墙台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后队寻了一处踏步,分出若干兵力向西北方向包抄过
陆遥皱了皱眉,喝道:“老薛,擎旗!”
姜离认得,被叫做老薛的是那个突入人丛中斩杀司马瑜的彪形大汉薛彤,听他也是个将军对了,还有个脸上始终带着冷笑让人感觉不正经的小伙子叫丁渺,别人都叫他丁将军并州的将军怎么突然多到这份上,真是奇怪
薛彤应了一声,从身后取出斜背着的长杆,将一面丈许大小的白布挂在长杆上他将这面粗制滥造的军旗高高举起,夜空中呼啸着的长风吹过,立刻将白布猛地展开姜离借着火光抬头看,只见写着一个墨汁淋漓的极大“陆”字
他随即听到身边不远处的陆遥在和丁渺话:“文浩兄,我家乡耄耋老人曾云,极西之地有国曰西班牙,其民有斗牛之俗勇士以红布抖动,召引野牛暴躁发怒,狂奔冲撞;而勇士则以利矛长剑刺击之来回数次之后,便可使野弄尽而亡”
“竟有这等古怪习俗?红布会让牛发怒么?”丁渺露出跃跃yu试的神情:“待此间事了,我找头牛来试试”
“呃……”对于丁渺的思维方式,陆遥一时语塞,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邺城街道纵横,纵然田校尉四处放火,也未必能尽数堵塞贼人攻向建chun门的道路如果放任贼军包抄过,建chun门前的军民损失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贼军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此,莫要另觅他途文浩兄可知,如果将石勒贼寇比作蛮牛,那我这面陆字军旗,便是足以令他发怒的红布?”
丁渺笑了:“团柏谷!”
“正是我曾与这厮在团柏谷交,击杀其得力部下多人,石勒本人仅以身免而已他对我这面军旗,应当有些印象才是既知我陆道明在此,石勒绝不会放过……正好厮杀一场”
这两位将军对答片刻的功夫,姜离突然觉得眼前一暗
此际邺城之中四处起火,跃动的火头将半边天空都映得红彤彤的,简直光亮如昼但此刻天空中突然传来咻咻破风之声,也不知是何物在空中密集飞来,竟然连火光都被挡住了!
姜离猛然大吼:“卧倒!举盾!”
他纵声狂呼,然而这呼声已经迟了!
数百支四尺余长,七斤多重的短矛,发出摄人心魄的厉啸,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弧线,落入乞活军的阵列之中
短矛较之箭矢沉重数倍,落下时带着巨大的动能投she所及之处,纵使身着jing良筒袖铠的军官也如同纸糊一般躯体破碎而绝大多数乞活军士卒并无遮护,他们肢体的任一部分被短矛击中,都会立刻形成碗口大的贯穿伤口,随之而来的大量失血,会在顷刻间夺走他们的xing命数百支短矛落下,无数哀嚎响起,乞活军严整的阵列瞬间变得零碎不堪
在墙台的石阶前组成第一道防线的晋军,损失最是惨重他们所持有的简陋木盾,根本无法阻挡沉重的短矛超过半数的将士至少五十人呻吟着倒地,还有许多人立即毙命,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
负责带领这一队的军官是丁瑾他是丁渺的谯国宗族部曲,其勇武在晋阳军中赫赫有名,不然也不会在历次战斗中幸存下来当漫天短矛飞落时,他用长刀接连打落了三五支,但更多的短矛如雨点般落下,终于要了他的xing命
他的左胸被一柄短矛完全刺透了,锋利的矛尖从背后斜斜升出将近尺许大量鲜血从胸背两侧的伤口如泉喷溅,很快将戎服染成了一片血红丁瑾的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看看自己的胸口,又回头看看丁渺,张开嘴像是要些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最后终于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坐倒下来
丁渺大声悲呼,仿佛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前,将丁瑾的身躯抱起,随即向后急退与此同时,在正对着墙台的方向,那面血红se的石字大旗连连摆动,大批的掷矛chao水般冲了过来在冲刺的途中,他们已从背后的皮囊中取出另一柄短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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