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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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跺回自己的房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桌子旁,摩挲着自己的左手。

  “看来出大事了。”卢敬玄有气无力的蜷缩在角落里,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

  聪耀华撇了一眼,不做声。

  “我被你囚禁了半年的时间,也算是熟人了吧,总共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我要不是知道你会说话,都以为你是哑巴。你不说话不着急吗,你对别人也不说话?”卢敬玄扶着墙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

  “你的左手是怎么了,我经常看见你盯着自己的左手傻笑。”卢敬玄看了一眼窗外,继续说到“现在是月黑风高夜,适合做贼,奈何我被你下了药,没有翻墙的力气。但是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怎么样,给我讲讲左手的故事,打发无聊的时光。”

  聪耀华眼露寒芒,警告卢敬玄不该问的不要问。

  “不愿意就算了”卢敬玄慢慢挪动着步子,一脸苦楚“下一次能不能少放些软筋散,好歹让我能动弹动弹,总是瘫在地上也不是个事。”终于挪到了桌子旁,坐在凳子上,与聪耀华平起平坐。不然他一本正经的坐着,自己瘫着,这样显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

  “你快死的那几日,有个给我送饭的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小娘子?”卢敬玄疑惑的想了想,又否定自己的话。“应该不是,小姑娘很伶俐,喜欢你这个闷葫芦绝对是你给她下药了。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承认你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祸害一个小娃娃。哎!再问你一个事,小姑娘不和我说话,是不是你教的。”

  聪耀华抬起手,把一个杯子放在卢敬玄的面前,又斟满水。说了这么多话,应该是要喝水的。

  “算了,还是说说你今日是怎么,没见过你心烦意乱、思绪不佳的时候。”卢敬玄表现出一副知心老大哥的模样,仿佛能解忧愁、排万难。

  “你走吧。”聪耀华看着自己的左手,轻轻说着。

  “嗯?”他说什么,半年不见天日的时光让自己出现幻觉了,还是耳朵不好使了。

  聪耀华抬起头,郑重的又说一遍“你走吧。”

  卢敬玄百思不得其解的睁着大眼睛,望着聪耀华。这是几个意思,平白无故的囚禁他,又平白无故的放他走,聪耀华也不像是闲得无聊消遣他的人。突然,瞳孔放大,该不会是要结果了他吧。也好,可以早一些去陪辛夷。

  看到卢敬玄的样子,聪耀华就知道他想多了,“我不杀你,只望你从此销声匿迹。”

  思索良久也悟不出道理来,生死已置之度外,就是这个好奇让他百爪挠心,“为什么?”

  “找不到杀你的理由。”当初留着卢敬玄是想在顾中瑭那里领个赏,把他调回京城,或是放逐任何地方都可以,只求离开姚飞月,他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离开才不会殃及与她。后来,他担心东窗事发,与姚飞月曝露在阳光之下,招致杀身之祸把卢敬玄送到帝王面前,希望可以减轻对他们的处罚。如今,他想嫁祸。

  卢敬玄沉默片刻,说到“你今天很奇怪”。又是沉默,好一会儿,继续说着“你知道我是谁?”

  聪耀华的眼眸中寒光微闪,面色平静,望着自己的左手,“不知道。”

  嗤的一声笑,卢敬玄望着眼前不善言辞的人,面色渐渐凝重“你是朝廷的人。”

  聪耀华猛的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都有什么,狰狞可怖,让卢敬玄一个不怕死的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去。

  惊惧过后,卢敬玄垂下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都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还有什么可怕的。

  手不自觉的探上藏在袖笼里的匕首,此人不能留。

  “你是飞骑军。”卢敬玄精光闪闪的目光,直勾勾看着惊慌失措的人。

  他不与卢敬玄说话,因为怕言多必失。而卢敬玄没有证据,说出的话纯粹是诈他,他轻而易举上了当。有了在意的人才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从而连累姚飞月受到伤害。看来自己的阅历太浅,无妨,卢敬玄手下败将而已,杀了就是了。

  “看你的反映,我猜对了。躲了十几年了,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本来就打不过你,又被你下了药,你也没有拿剑抹脖子的爱好,就是我去见阎王了。”卢敬玄一身轻松,死对他来说仿佛就是出门吃碗馄饨。思索片刻,又说到“你刚刚要放我走,怕是有什么大计划吧。如今要弄死我,会不会坏了你的计划。”他的神色哀伤起来,飞骑军,大豫王朝最锋利的剑,杀人无数、破城有方,风光无限,可是他们的悲哀谁人知晓。

  聪耀华无言以对,他的计划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卢敬玄看着眼前干净的桌上,思绪不知道跑到哪个桃花源了,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和聪耀华唠家常,半是哀伤半是惆怅说着“小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岁。”苦涩的笑爬上脸庞,无父无母的孩子连自己过了几个春秋都弄不明白,何谈长大成人。微微仰起头,接着说到“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哥哥流浪,世人心善看我们两个小孩子,多半会给些吃的。那一年遭逢大旱,家乡的粮食颗粒无收,善人还时常饿着肚子,有吃的总是留给自家孩子,怎么会施舍给别人。”

  聪耀华默默听着卢敬玄的诉说,心里的悲凉和同情一样多,原来飞骑军里的人大多都是苦孩子。把目光从自己的左手移到卢敬玄的脸庞上,烛火太暗,看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有没有热泪划过冰冷的脸庞,有片刻的温暖。

  “感觉差不多要饿死了,哥哥把一块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饼子塞进了我的嘴里。食物进嘴里的那一刻,我顿时坐起来,把整整一块饼子塞进嘴里,把嘴撑的都咽不下去嚼碎的饼子,也没舍得吐出来一口。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也可以说是饿急了。”淡淡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顿了顿,整理好自己的语言继续说着“算了,不为自己找借口。就是我冷血无情、麻木不仁、狼心狗肺,把一块饼全部咽进自己的肚子里。一天后,哥哥饿晕过去了。”卢敬玄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月亮透过窗子,洒在地面上,聪耀华出神的望着那一片皎洁。

  “从来没有讨过饭,又是在饥荒岁月,一个小孩子慌张的跑在大街上向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求救,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力的走回去,陪在哥哥身边,至少哥哥不是孤单的。”卢敬玄的手指不停的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没有痕迹,看不出是什么。

  “飞骑军副统领姚慎初以一碗稀粥活了我的兄长,他指着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哥哥说‘你跟我走,我保他衣食无忧’。活下去的机会稍纵即逝,也是我们在洪水猛兽里挣扎遇见的唯一一根芦苇,我匆忙点头,就算立即要了我的命都没问题。”他依旧低垂着头,手指依旧不停的写着字。

  聪耀华的目光微闪,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与姚飞月有关,他的心都不能平静。

  “我很感激姚慎初,时刻想着怎么报答他给我们兄弟的活命之恩。后来姚慎初下了大狱,我快马加鞭赶到京城,终究是晚了一步。齐国公姚恒因谋反抄了家,不管你有没有罪,既然帝王觉得你有罪,你就得洗干净脖子,低下头,等着砍。我见救助无望,绝了送送他的念头,我不能因为个已经在死路上的人把自己搭进去。我答应过辛夷,不会自己寻死。”手指终于停了下来,眉头紧皱,他的心反反复复,疼了又疼。

  “离开飞骑军多年,可曾寻过他。”聪耀华声音低沉,亲人在世,总归不是孤独的。

  “谁?”片刻之后,卢敬玄便明白了过来。“没有,不敢”沉默了好一会儿,遗憾的说着“哥哥一直唤我狗蛋,姚慎初带我走的时候,他沉默不言,答应了父母一辈子不能丢弃我,是父母对他唯一的要求,可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自己还不能照顾自己,怎么可能照顾另一个孩子。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活路,让我走,可是他答应了父母,不让我走就一起死。他告诉我他叫曾博,我叫曾伟。我不知道姚慎初是不是说话算数,给他置了几亩田,让他衣食无忧。还是杀了他,毕竟我们身份特殊,不能让敌人有空可钻。如果还活着,估计也是成家立业、幸福美满了,我不想打扰他。”卢敬玄想起什么说什么,手指又开始刚才的动作。

  聪耀华这才看明白卢敬玄一直在写“曾博、曾伟”两个名字,心中不禁生出感慨来,自己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估计要成迷了。

  “和你说了这么多话,算不上开导你。你心思沉重,把日子过得苦兮兮的,不要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和我比比,就算你也是有亲人不能寻,然而我爱的人早入了黄土,你爱的人还陪在身边。所以你不是最不幸的,比你痛苦的人成千上万。没事笑一笑,自己给自己找乐趣。咱们的命已是如此,破罐子破摔又何妨。飞骑军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悄悄娶个媳妇也不是不可以。”他都藏了这么久,说明天地间还是很自由的。

  聪耀华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姚飞月的身份。“你安慰人的方法很独到,下一次尝试换一种方式。”

  卢敬玄一愣,平生第一次啊,自己讲的声情并茂,那家伙无动于衷就算了,还嫌弃。下一次重新组织语言,更生动、更悲惨些才好。

  心里的小波动恢复平静,心情自然低沉下来,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犬吠,是不是真应了卢敬玄的话,有人走着歪门邪道,实现一夜暴富的痴梦,趁着夜半无人翻墙做贼。两人一同看向远处,猜测着贼人是潜入好人家还是坏人家,若是好人家,盼着主人能发现,将他打个半死丢出来,若是坏人家,愿多拿些银子,只当是劫富济贫了。然而竖着耳朵听了又听,犬吠之声再无传来,估计是谁家的大黄狗闲得无聊,嚎几嗓子。

  又是一阵寂静。卢敬玄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清清嗓子,说到“算算日子,你禁了我差不多小半年了,多多少少听见过你们的话。这么多天,你们待我还不错,告诉你一些二十多年前的事。”

  此话一出,聪耀华眼睛里的颓废立刻闪出一道光芒来。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接到的任务不明确,金陵待命四个字而已。那时年轻气盛,学成一身好本领,满腔热血只等着报效朝廷、报答姚慎初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每天都是精神抖擞。直到第五天的时候,你猜是什么命令。”卢敬玄望了一眼聪耀华,“是速速回京。意外吧,我那时的表情比你现在的更精彩,你身不在其中,自然不能领会我的震撼。飞骑军成军百年,就没有空手而回的先例。各种各样的想法四面八方而来,我连皇帝暴毙这种大逆不道的原因都考虑了。一个月后,辰巳宫大魔头龙傲天诛杀武当道长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天下。再后来就是芝献山大战,我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突然觉得活着真好,我要活下去。”卢敬玄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那惨绝人寰的场景希望只是他的一个梦。

  良久,他依旧闭着眼睛,说到“芝献山大战之后,姚大人让我们休沐三日。我一不好色,二不好赌,只能在城里闲逛,才听说皇后寿诞,金陵海家进贡一千万两银子,相当于国库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我就猜想会不会是海家太有钱了,皇帝不允许他一家独大,就想收拾一番,谁曾想海家提前得到消息,舍了财,买了个活下去的机会。当年的辰巳宫名声响彻天地,有一种想要自立为王的势头,也是皇帝的一块心病。皇帝不好对海家下手,只能先对付辰巳宫。”

  他睁开眼睛,望着聪耀华,“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咱们只是一个杀手,得到的信息太少。总之,我就是觉得太巧了。”顿了片刻,接着说到“我语言混乱,你好好想一想。”

  聪耀华着实没想到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恩怨,竟是朝廷的手段。他点点头,自己是个局外人,况且龙吟已归隐。

  “你怎么知道我是飞骑军。”卢敬玄藏了十多年,分外小心。

  “感觉。”聪耀华想了想,吐出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嗯?”卢敬玄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大了不少,甚至是想跳起来捶死他。

  “飞骑军虽在同一地方训练,然而带着面具,谁也不曾见过谁的真面目。你是否想过,那么多人从小被收录入飞骑军,居所内的布置该是一样的。从第一代教头开始,传授的功夫带着自己的习惯,往后的教头大概都是从飞骑军里挑选而出,当然把那些习惯流传下来,形成固有模式。”聪耀华暗叹,自己只是比较幸运,是飞骑军里第一个遇见卢敬玄的人。

  卢敬玄慢慢平静下来,想起自己屋子里床、衣柜、碗筷等摆放的位置居然和在飞骑军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有出拳、出剑的习惯十多年也没有改变。从小潜移默化熏陶出来的本事成了把柄,不过,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输得不冤。

  他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看到窗外的树枝,他站起身慢慢挪过去。折下一节枝丫,慢慢把枝丫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摘下来,再把枝丫一分为二。

  聪耀华静静的看着,不明白这是在做些什么。快死的人了,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他多活一会儿,完成想做的事情。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下,凄凉一笑。分开手里的枝丫,毫不犹豫朝自己眼睛里刺。温热的血顿时从眼眶里流出,顺着脸颊滴落在白净的衣服上,他紧咬牙关,不让声音从嘴里溜出一丝。

  聪耀华慌张的冲过来,却改变不了事实。看着满脸是血的人,无边的恨从心中直冲云霄,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不能保护心爱的人,恨自己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良久,卢敬玄习惯了眼中带来的痛疼,轻轻说到“逃出飞骑军不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不过我死了,对你该是有很大的影响。现在不会了,我自毁双目,足够说明我的诚心。”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这个应该对你有帮助,我带在身上,一直在等你搜身,不知道是不是没到时候,不见你行动。如今交给你吧,我从此销声匿迹。临别前,托付你一件事。有个叫卫东集的,被百姓称为神医,是我老泰山,若是以后遇见请多加照顾。”

  飞骑军的令牌放在手里似乎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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