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姚飞月可等不到一百天,刚刚过了一个月就不耐烦了,她不放心龙吟。自从龙吟在这里出现了一次之后,她几乎天天上街溜达寻人,街边的小草上有几片叶子、蚂蚁有几条腿,她都是一清二楚。不好的消息像是风一样,无孔不入,连小小的龙山县都没有放过,龙吟把沈家一百七十一口人屠杀殆尽,八个月的小婴孩也没有保住性命,更是用血把“屠尽武林正义之士,十大世家一个不留”的字迹留在沈家的大门之上,是何等猖狂、傲慢。这让她更加坐不住了,龙吟向来仁慈,她敢保证如果不是如玉公子、严方和四大长老在背后推着他,估计他是不会复仇,即便是复仇,杀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究竟是如玉公子为逼他出面而设的计,还是有人陷害他,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有人陷害,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她想想心里就忍不住发颤。
聪耀华心里是不愿意的,小小的县城难得安逸又宁静,养伤最合适不过了。重伤未愈,出了这个县就是腥风血雨,他怕护不住她。然而他始终没有办法拒绝姚飞月,想了又想,以后自己多小心些就是了。
龙吟又不是大米白面,集市上到处都有,人海茫茫,去哪里寻才是。姚飞月思来想去,决定去沈家看看有没有线索。
聪耀华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紧张起来,此时的沈家,怕是最危险的地方,沈家没有活人,那些武林正义之士会错过帮沈家料理后事从而赢得“仁义”名声的机会,十大家族剩下的几大家族念在往日的情分会不来吊唁一番吗,还有贪图沈家财产与武学秘籍的“伪君子”不会趁机捞一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当初江、常两大家族被灭的时候,罗汉寺、海沙帮先别人一步把两位大侠的家洗劫一空,索性功夫秘籍藏的严实才躲过一劫,整个武林乃至天下又何尝不是躲过一劫,让心术不正的人学会了上乘功法,势必要为祸天下。
算了,去就去吧。到嘴边的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上天是眷顾他,还是垂怜姚飞月,准备结账出门的时候,如玉公子身边的柳生匆匆赶过来。姚飞月也算的上是熟人了,猛地一看,着实看不出眼前人是柳生。只见英俊的脸庞上不但贴上了假胡子,还有七八粒麻子,头发变成了花白色,佝偻着身子,穿着深蓝色的袍子,脚上的千层底沾满了灰尘。
柳生直起身子,不好意思的说到“让姚姑姑见笑了,公子说咱们辰巳宫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我一个人来寻姑姑怕惹出事端,故而让我做此打扮。”
“出了什么事,让你冒险前来。”姚飞月顿时紧张起来,急忙问道。
柳生沉吟片刻,说到“我家公子有个不情之请。”
此话一出,姚飞月的心里更加担忧起来,满脸关切,声音里不自觉的带着些颤音,说到“到底怎么了,快些说”
看到一脸正色的姚飞月,柳生换上轻松的笑容,说到“姚姑姑不要担心,不是魁首的事情。公子觉得魁首下一步可能会去刘家找麻烦,所以想请聪大爷出手,捉住魁首。”
“捉”姚飞月惊呼出声,这个意思她就不懂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柳生才抬起头,神色凝重的说到“屠杀沈家的时候与魁首匆匆见上一面,魁首的样子好像不太好。”
“不太好”姚飞月眉头紧锁,这自由想像的方向可多了,是缺胳膊是少腿了,还是全身被捅了七八个血窟窿,如玉公子不是守在旁边吗,找聪耀华做什么。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聪耀华,十分不解。
“听公子说,魁首变了一个样子。”柳生也是无比的担忧,他没有见到龙吟的样子,可是他看见如玉公子的模样,感觉情况很不妙。
秦子丰如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站在众人身后,如玉公子只邀请聪耀华,心里顿时不服气,怎么他是根草吗,他的功夫不能说是数一数二吧,好歹和姚飞月差不多。斜着眼看柳生,不满的问到“只邀请一个人吗?”
柳生跟着如玉公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狡黠的样子没学个十足十,也有七八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说到“怎么会,我家公子是诚心诚意邀请秦公子的,只因刚刚心里担心姚姑姑的伤势,没有留意到秦公子,还望秦公子见谅。”
“这还差不多。”秦子丰的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
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姚飞月几人来到了舞阳郡,一看见如玉公子的脸,只听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如玉公子是高傲的,仿佛是天上的白云掉落凡尘,人间的污垢终是不能沾染丝毫。又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没有预料不到的意外,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而此时,颓然的瘫在椅子之中,似是被妖魔鬼怪吸走精气神。头发依然梳的是整整齐齐,就连鬓边的碎发都服服帖帖的,不敢有一丝反抗的心思。一双漂亮的眼睛,让人感觉灰蒙蒙的,没有了光。看见如玉公子的下巴,姚飞月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居然长出了胡子。如玉公子真的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真的做到了纤尘不染。虽然他是因为不想走路,才在轮椅上度日,可是姚飞月一直觉得他是因为怕泥泞沾到鞋子上。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长出胡子。整个人是颓废的,让姚飞月忍不住想冲上去把巴掌抽到他脸上,抽个百十回才能消除心中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我们很怕火,严师兄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晚上独处的时候居然不敢点灯,我也是,是不是很可笑。”如玉公子自嘲的笑着,满脸悲凉。
姚飞月的怒火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心跟着柔软起来。
如玉公子坐在摇椅上,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轻声说到“辰巳宫覆灭后,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看见龙吟是什么感觉吗。”如玉公子也不等回答,仿佛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着“就像是透过指缝的那一点点阳光,又像是烛火一样经不起一点点风吹雨打,我们当真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像打磨一件刚从深山里采回来的稀世宝玉,细细打磨,终于他像阳光一样耀眼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如玉公子没有哭泣,可是那伤心的模样,直戳人的心窝子。
悲伤无声无息的蔓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姚飞月的心里,她颓然的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生机。
“不要这个样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死了。”秦子丰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如玉公子上下打量着秦子丰,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地方,好下刀子。
秦子丰两手一摆,脸上露出十分确定的表情,说到“本来就是嘛,缺胳膊少腿、眼瞎耳聋,总归是活着,比死好多了吧。”
龙吟在如玉公子心目中是完美的,不允许蒙上一丝尘埃。那冲过去的速度,简直就是让人眼前一花,面色狰狞可怖,动作凌厉狠毒,伸出两指,真想把秦子丰的眼睛戳瞎,然后再灌入毒药,让他又瞎又哑。
然而那句话仿佛是一滴春水,落在姚飞月平静无波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她觉得秦子丰说的对,每天都能看见心中最重要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事。
快到近前的时候,如玉公子突然收回双指,握成拳头,一跃而起,狠狠砸向秦子丰。
秦子丰本来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招式,可是看到如玉公子凶狠的样子,他觉得他接不住。脑袋根本就没有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一蹦三丈高,逃离他屁股下面的景观石。
那块本来就不大的景观石立刻碎裂开来,碎石锋利的像小刀子一样乱飞。又是眼前一花,聪耀华当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姚飞月的身边,同时举起袖子,护着他自己觉得不太英俊的脸。等碎石都消停下来,聪耀华连忙退至一旁,眼前的好戏不看就可惜了。
如玉公子对他那张脸还是很满意的,当然珍惜得很。他的拳头就要击中石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会有危险,然而全力挥出的拳头收不回来了,连忙撇过头去,用另一只胳膊把自己的脸围得严严实实。
“我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还蹦起来打我。”秦子丰眼睛瞪得跟个核桃似的,充满了迷茫,他想不通这么熟悉的人,又没有挖如玉公子家的祖坟,为什么这么卖力的想弄死他。
如玉公子没有说话,眼睛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指关节上流淌出鲜红色的血液仿佛不是他身上的伤,像豹子一样向秦子丰冲过去。又伸出两指,却弯曲起来,指关节向下。这手势,怎么越看越像逗小孩子玩的敲爆栗头啊,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与这手势似乎不相称吧。
他的脸很显小吗,不由得心里一阵窃喜。然而喜悦之情只在心里升腾了一刹那,还没有落下来,心就又顶到了嗓子眼。如玉公子的手近在眼前,他赶紧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情,慌乱之中呆滞的伸出右掌砍在如玉公子的手腕上。危机时刻打出来的招式,定是使出了浑身力气。然而如玉公子似是感觉不到疼,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紧接着千斤重拳就挥了回去。
趁着如玉公子变换拳法的时候,连忙后退一步,才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心里十分不满,嘀咕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看着又近在眼前的拳头,只想骂娘,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如玉公子,真的破口大骂他估计活不到吃晚饭了,悲凉的气息顿时蔓延全身。却不敢怠慢,一矮身,从拳头下钻了出来,绕到如玉公子的身后。这回可找到机会了,不容易啊,猛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他只要拿下如玉公子,就能吹一辈子。不敢多想,拿下再说。选了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手法,对准如玉公子的后心,气势猛烈的打了过去。
如玉公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会怕一个毛头小子,早就料到秦子丰会有这招式。猛地一转身,左手用力向下一按,秦子丰猝防不及随着手掌往地上跌去。如玉公子的动作连贯,右手手指利索的敲在秦子丰的头上,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严肃,但也没有笑意。
秦子丰此时恨不得把眼睛缝上,他无法接受自己马上要摔个狗吃屎的事实。心里还在呜呼哀哉,紧接着脑袋上一疼,金色的星星开始在眼前转圈圈,向下趴的身体也忍不住往后退。
如玉公子并没有因为一击得逞而心满意足,锲而不舍的追着秦子丰打。
“无妨,如玉公子手下留情了”聪耀华淡淡的说着。
微皱着的眉头立刻松开了,姚飞月都觉得秦子丰好冤枉啊,仔细想想秦子丰的话,应该不至于如此招人恨吧,无缘无故就遭到毒打。
用一个不好听的成语来形容秦子丰此刻的样子,最合适不过了,就是抱头鼠窜。如玉公子随心所欲伸出来的手指,毫无章程,秦子丰还没有达到见招拆招的境界,疼得他不敢睁开眼睛,两只手胡乱的挥舞着,万一命好档下一击,自己也少吃些苦头。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如玉公子意犹未尽的走了回来,打人也是很累的活计,喝了一杯茶,继续坐在摇椅上,像个大爷。丝丝疼痛传来,这才发现指关节上的血迹,随意抹了抹就不管了。
柳妹见如玉公子如此草率的对待自己的伤口,急忙跑回房,拿来了一瓶子药和棉布。蹲在如玉公子身边,一边用棉布擦掉手指上的灰尘,一边轻轻的吹着伤口,心里盼望着能减轻伤口带来的疼痛。然后把一个很漂亮小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用棉布包好。
“嘶哈,嘶哈,嘶哈”秦子丰像是老鼠上身一样,浑身抽搐着,哪里都疼,他也不好顾此薄比,先揉哪里都不对,索性就疼着吧。
如玉公子难得勤快一次,主动伺候一回人,到了一杯水,递给秦子丰。
秦子丰冷哼一声,他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
如玉公子凌厉的眼神在秦子丰脸上扫了一圈,秦子丰立刻秉承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优良传统,乖乖伸出了手。
满意的表情在如玉公子的脸上耀武扬威,“一会儿,让柳生给你抓些活血化瘀的药,不出三日,还你皮肤白净。”
“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秦子丰的手指紧紧捏着茶杯,他恨不得自己的手指捏得是如玉公子的脖子,最不济也要是耳朵。
如玉公子的眼睛先是瞟了一眼聪耀华,又看了一眼姚飞月,不紧不慢的说着“我打不过他,姚姑娘倒是能打过,打赢一个姑娘我没脸,你最合适不过了。”心里想着,他也不敢啊,若是真找了姚飞月的晦气,聪耀华能放过他吗。虽他不是很清楚聪耀华的实力,可是他觉得撕碎他应该不是问题。
“我就活该倒霉了”秦子丰刚坐到石凳上,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是,怎么着”如玉公子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秦子丰,心里想着,在多一句嘴,他就跳起来再打一次。难得心存歉意一次,还遇见个不知道好歹的。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秦子丰咬着后槽牙,指着如玉公子的手因太过用力,而不停的颤动着。
“祸从口出”如玉公子收回微仰的下巴,抬头看人真的挺累的。心里那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的闷气抒发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换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好好享受阳光的滋润。
秦子丰顿时如同一个泄了气的蛤蟆,颓废的坐在石凳上,暗自神伤。谁让他技不如人,谁让他好凑热闹。
姚飞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秦子丰青面獠牙的狰狞面目,势必要冲冠一怒为尊严与如玉公子生死相搏,这怂的有点太突然了。
秦子丰怒目圆睁,这个女流之辈他也是无可奈何,第一他打不过姚飞月,第二他打不过聪耀华,第三他打不过如玉公子。他就是这么悲惨。
此时笑,无疑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不该笑的。赶紧把自己的眼神移到手里的平安扣上,轻轻说到“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如玉公子微微一滞,却没有睁开眼睛,沉思片刻,说到“我估计下个目标是刘传志。”
“你能掐会算吗,还你估计。”秦子丰心里的怨气不发泄出来,很不甘心。
如玉公子只是不满的斜了他一眼,就把眼睛转开了。蹲在旁边的柳妹意外的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的看着自家公子,不符合如玉公子的行事作风啊。如玉公子什么性子,要顺毛捋,和和气气的说话,他毒舌的时候,别人能不跟他一般见识。然而别人,别说一句话了,就是一个字听得他不顺耳,都能打得人家哭爹喊娘,打不过也得下巴豆让人家拉个三天三夜。此时此刻,有人呛他,他居然无动于衷,也是稀奇。
如玉公子闭着眼睛忍了又忍,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把头转向秦子丰,却没有睁开眼睛,他怕一看见那张脸就忍不住痛揍一番“这是第二次,不想明天出不了门,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柳妹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格外利索。这几天,她看着如玉公子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心里甭提多担心了。这下好了,嚣张、霸道的如玉公子终于回来了。
一声叹息从如玉公子的嘴边滑出。“我何尝不知活着就好,我就是一时无法接受他如今的模样。”
“什么模样?”姚飞月是见过龙吟窘迫的样子,满身血污,没有一点英雄气概。想起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如玉公子沉默片刻,不耐烦的摆摆手,似是不愿意回忆龙吟如今的样子,说到“遇见他,你就知道了”
姚飞月垂下头,不肯想象龙吟的惨样子,“什么时候动身”
如玉公子睁开眼睛,两眼空洞的望着前面,良久,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神色,说到“在沈家遇见他,我叫他,他不应,似是不认识我。不光是我,辰巳宫里的每个人他都不记得,还把严师兄打伤了。我估计是被人控制了心智,成了别人的刀。既然要屠尽武林十大世家,就没有舍近求远、挑三拣四的心思,自然是离得近先遭殃。我请你们来,是请你们帮我擒住他,严师兄虽比他的功夫好一些,然而师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严师兄不忍伤他,才让他脱了身。此次请聪兄相助严师兄把他绑回来,别伤了他就好。”
话音未落,如玉公子与姚飞月齐齐的看着聪耀华。
聪耀华顿时觉得肩头挑上了重任,慎重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