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聪耀华拿起剑,轻轻掩上房门,沿着红漆走廊走出了客栈。他要去会一会那个叫卢敬玄的人,第一眼看见姚飞月惨白惨白的脸、浑身的血迹,他怕的要命,浑身都在发抖,脚根本不听话,眼睛里只有姚飞月,其余的人瞬间是模糊的。当听到如玉公子说死不了的时候,他差点瘫在地上。等了好多天,把姚飞月从鬼门关拽回来,伤好了一半,他才敢离开片刻。要是不弄死卢敬玄,他都对不起自己的左手。
卢敬玄猛地睁开眼睛,“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窜到墙边把剑紧紧的握在手里。如此强大的杀气,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打开门,温和的阳光透进房间里,紧接着就是明晃晃的剑光。
卢敬玄头一偏,剑擦着他的脸而去,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弄得他都想拍拍胸脯,就差一点点儿眼睛就被戳个窟窿。以他的功夫来说,能让他心生忌惮的人不多啊。不过想想也是,他都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六年了,都够多少高手横空出世了。
聪耀华面色微沉,目光如炬,虽然看着与平常春风和煦的模样差不多,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高兴。一双白色的步云履沾染些黄色的泥土,随着身体的转动变换着位置,手中剑仿佛知道主人心里的怒火,拼命往敌人身上招呼,却始终不如意。他心里有数,打得姚飞月差点丢了性命的人,不是容易对付的。这一次,他可不像以往心存怜悯,只要姚飞月没有明确说出杀了之类的话,大多数他不会赶尽杀绝的。今日是下死手了,招招取要害,不想给对手一条活路。
卢敬玄面露苦色,以后需要多拜些菩萨才是,让他安静几天行不行,三天两头的有人来找他打架,而且是越来越强悍,如此下去,不出两天他就可以去陪辛夷了。昨天才刚刚冒头的想法看来是有必要行动了,保命要紧。
聪耀华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多就是原地不动,不过一会儿,又抬起了脚步。卢敬玄就没有那么轻松了,都能说得上叫苦不迭了,屋子里放着许多和辛夷有关的东西,剩下的日子需要依靠这些活下去,毁了一个都是在要他的命,他能小心翼翼的护着,然而别人就不一定了,眼前不就是有一个,桌子上的一个碗,是带着他们美好回忆的,那人一个回旋踢,随着清脆的响声顿时摔在地上,碎的不能再碎了,他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感觉不能过两天,今日他都觉得可以下黄泉了。一边应付着聪耀华的刁难,一边寻找机会跑出房门。
瞅准机会,把宽厚的肩膀亮出来。聪耀华不疑有他,一拳狠狠砸了过去。
卢敬玄紧张的脸顿时松了下来,心里也敞亮了许多,趁势退了出去。
聪耀华一愣,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明明能躲过去的,偏偏要挨上一记,是皮痒吗,显然不是。他来的时候已经细细看过了,院子里是没有布置机关陷阱的,引他出去做什么。不管了,抬起脚,紧跟着走了出去。
如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贴着后脑勺的剑让卢敬玄没有思考的时间,迫不得已转了个弯,才有片刻的闲暇,不敢大口喘气,连忙使出阎王追的第三式泰山压顶。
聪耀华定睛一看,心中被阎王追掀起了惊天骇浪,然而脸上只有一丝丝的惊讶,便恢复如常。阎王追,他不仅对招式一清二楚,也知道每个招式的弱点。
卢敬玄心里的惊骇比聪耀华只多不少,惠家的阎王追是举世闻名的强悍,若是惠家广收门徒的话,估计是没有十大世家的事,惠戎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投诚,献出了阎王追,所以世人对这套剑法知之甚少。他能分出心思来也是得益于阎王追,忙里偷闲,看了一眼面前打得忘我的人,三十岁的样子,没有他强壮,那腿还没有他的胳膊粗,瘦的跟个小鸡崽似的,感觉像个弱不禁风的大姑娘。脸色很严肃,一双眼睛让人不想看第二遍,透出的寒芒让他都想打哆嗦。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人不可貌相的深远含义,就这么个不起眼的人愣是让他脱不了身。他也是吃饱了撑得,切忌小瞧人是他从记事起耳濡目染的教训,已经牢记在心里的,今日是怎么了。错,他还没有吃早饭,不是吃饱了撑得,应该是睡昏了头。
想着想着就想偏了,赶紧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拉回来,正视着眼前人,他琢磨不透。活了这么多年,以自己真面目示人的时候是在芝献山大战之后,处处小心,几乎没有得罪过别人。有,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夏萤,一个就是他的老泰山,欠了两条命。老泰山昨日来过了,此人应该不是老泰山的打手。难道是夏家新寻来的高手,哎,俗话说的不错,女人都是祸水,除了辛夷。
是答应过辛夷的,他要活很久很久的,看着样子怕是要失言了。不过,他还是想争取一下,把紧张的心头又加上了十二分的警惕。
两人算是平分秋色了,打的难解难分。对于卢敬玄的身份,聪耀华猜想很多,把阎王追耍的这么顺溜,谁要是敢说他是个老农民,沐恩定会撕烂他的嘴。惠家不惹事生非、不参与江湖事,可以说是大隐隐于市了,以惠家的名声也根本不需要隐姓埋名。再说了,阎王追是那么容易学得会的吗,有如此出彩的人,惠家还不当成个宝贝,怎么会流落他乡。这人估计不是惠家的子侄,难道是二十年前,消失的人吗。嘴角忍不住露出久违的笑意来,一股兴奋的感觉直冲脑门,他的运气着实好啊。
拿下卢敬玄的想法比杀了他更浓烈,不管是不是他一相情愿想和姚飞月远走高飞。
刺过来的剑,卢敬玄都想拍手叫好,像他这样有着惨无人道经历的高手还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才堪堪躲过去,可见这招是多么精妙。
聪耀华见卢敬玄身形不稳,紧接着又是一剑。
卢敬玄的脸苦得比吃了百十斤黄莲还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心里把对手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手里却不敢怠慢,匆忙把剑挡在胸前。命是保住了,不过也够狼狈的,强大的力道,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的小石子仿佛是一个个小刀子,直往屁股上捅,疼的他直想龇牙咧嘴。
多好的机会啊,聪耀华焉能放过,疾步上前,眼睛里冒着精光。
卢敬玄“呦呵”一声,还没有站起身,剑已近在眼前,心中大骇,脸上尽是恐惧,让他顾不得君子之风,像个泼妇一样在地上翻滚,剑仍然在他的肩膀上留个血口子,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都觉得阎王爷正拽着他的双脚,死命往地府里拉。
聪耀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好歹也是身怀绝技的人物,做出这么没有风度的事也不容易,说到“我不杀你。”
一个激灵,卢敬玄停止了翻滚,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看着聪耀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是支撑不了多少时间的。
聪耀华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把剑架在卢敬玄的脖子上。
卢敬玄看了看明晃晃的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溜之大吉的好机会让他错过了。完了吧,让人家死死的按在手里,任人摆布了。
聪耀华示意卢敬玄走到屋子里,找了一根麻绳,绑起来再说。当他把剑从卢敬玄的脖子上收回来的时候,只见卢敬玄右手握成拳头,往他的身上砸。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剑,赤手空拳才能展示出他的实力,抬起手掌,握住拳头,看似漫不经心的往下一拉,卢敬玄差点趴在地上。
卢敬玄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背上、腹部、胸口都是疼的。是输的不够彻底、还是疼的不够深刻,心血来潮的一拳除了激怒对方没有一点儿用处。
聪耀华面色一沉,心头不禁彷徨,生死关头,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挣扎。
人是自私,他也是自私的,考虑良久,感觉此人对他有用,所以要囚禁在身边。不然可以打个半死,留他一条命。
绑的结结实实,扔在一旁,站在窗台旁看着一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还是花,盯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屋里的摆设,农家小户该有的东西都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也没有特别之处。问道“你?”聪耀华陡然闭上了嘴,想了又想,说到“你叫什么?”
“卢敬玄”卢敬玄扬起脸,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聪耀华扭过头盯着卢敬玄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来,他不叫这个名字。转过身从桌子上的壶里往茶杯里倒出些水来,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把瓶子里的粉末倒茶杯里一点点儿,说到“不用害怕,这是软筋散。”说完,用拇指和食指掐着卢敬玄的下颚,迫使卢敬玄喝下去。
脸上的疑虑比恐惧多了去,一个打得他浑身是伤的人,他能相信吗。卢敬玄白了一眼,还是很配合的张开嘴,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到头来疼的还是自己。管他是毒药,还是软筋散,死了不是更好,不知道辛夷在那边有没有受委屈。他只是答应辛夷不寻死,可是被杀死、毒死,就不是他能掌控的。
一股怒火在看见卢敬玄的那一刻直冲云霄,手指着那个坏蛋,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人的心肠比冬日里的寒冰还冷,比臭水沟里的石头还硬,吝啬的不愿意去见夏萤最后一面,让夏萤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不太美好的人间。而她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要不是有如玉公子在,她姚飞月都不知道埋在哪个小山头了。
“你想怎么处置他?”一瞬间,聪耀华改变了主意,姚飞月开心就好。
疾步冲上前去,站在卢敬玄的面前,微微侧过身子,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虽然力道是大不如前了,可是自身的功夫还在。如玉公子的软筋散比小药铺里的强劲了许多,卢敬玄着实是无可奈何,若说是平常,这一脚和他拍蚊子的力气差不多,而今天使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四脚朝天。脸上没有一丝尴尬、难堪之色,这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能怨谁。姚飞月也好不到哪里去,重伤未愈的身体承受不了她使出全力踹出去的一脚。脚是落在地上了,然而根本没用,找不到重心,身体摇晃的像秋天里的芦苇。
沐恩嗖的一下从众人前面掠过去,紧紧扶着姚飞月,脸上担惊害怕的神色活脱脱就是狼群里的一只小羊羔。眼睛把姚飞月从上到下看了个边,是不是有伤口裂开,是不是又牵动肺腑,忍受着看不见的疼痛。见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撅着小嘴,既想责怪几句,又实在是心疼不已。
在姚飞月的脚抬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猜想到她会伤害到自己,膝盖动了动,终是没有支配脚踏出一步。聪耀华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敢露出疼惜的表情,他是有未婚妻的,他不配。
心情平静下来,恢复了些力气,姚飞月感觉不再那么怒不可遏了。这么多天,因为夏萤冒出三丈外的火点燃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如今,聪耀华把卢敬玄扔在她的面前,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喜欢凑热闹的秦子丰屁颠屁颠的跑到跟前,看了一眼卢敬玄,说到“谁啊”
“被五花大绑丢到姚姑娘的身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小葫芦白了一眼自家少爷,寻思着老爷夫人怎么养了个傻儿子。
“哦”秦子丰顿时明白过来,拖着长长的音。看着卢敬玄无惧的脸,暗叹一声“汉子啊,生死关头的时刻,面不改色”,又看着姚飞月,说到“你要杀了他,让他去黄泉陪你朋友。”
姚飞月没有说话。
秦子丰略微遗憾的接着说到“能打你打的快没了气,也是个好手,他也不是坏人,杀他做什么?你朋友的事情也不能怪他吧。”
聪耀华一个眼神扫过来,秦子丰立刻闭上了嘴,话可以不说、命是必须要留着的。他一步上前,保留着半步的距离,不与姚飞月平齐,望着坐在地上、从容不迫的卢敬玄,淡淡的说到“随着心意就好,你不是圣人,不用约束自己。人都是这样子的,为自己认识的、相熟的人考虑,谋求好处。你是夏萤的朋友,他就是坏人。”
好、坏应该不是这样界定的,难道不是只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才是坏人,姚飞月的眼睛里开始冒星星了。想了片刻,说到“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他。”实话实说,感情是需要两个人情投意合的,而不是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回头,卢敬玄虽然倔强但算不上坏人,她下不去手。
“不着急,慢慢想。我每天喂他吃些软筋散,他跑不掉”聪耀华垂下眼眸四处寻找,才发现阳光没有透进来,地上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