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军坑,就是大型的陷阱,挖好之后盖上木板,表面用泥土草木伪装,走上去和平地一模一样,但是一旦发动机关,就会拉倒木板下的立柱,使敌人掉进陷阱。
汪克凡在城墙前挖了一排又深又大的陷军坑,专门对付各种攻城器械,当郝摇旗孤注一掷,集中大量木驴车抢修鱼梁道的时候,派出敢死队下城扳动机关,一举将其摧毁。
郝摇旗的木驴车损失大半,残存的只有一百多辆,不够再搭一条鱼梁道,崇阳暂时安全了。
第二天一早,明军的哨兵发现大顺军好像撤走了,汪克凡立刻派出斥候查看,只见到几座废弃的空营,郝摇旗和大顺军的主力都不知去向……
……
崇阳西门外的大道上,几名明军斥候骑着马缓缓而行,一边查看着周围,一边交流着骑马的心得。
“南人乘舟,北人骑马。”
满清八旗子弟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但在江南地区,马是一种代表身份的奢侈品,一般人家买不起更养不起,除了专业的马夫和富家子弟,普通农民一辈子也不会骑马。虽然如此,汪克凡还是组建了一支小小的骑兵部队,当做将来的种子,同时充任军中斥候,负责侦查敌情传递情报等等。
马术不精,难免会出现意外,一名斥候突然惊了马!
他的坐骑失去控制,撒开四蹄沿着大道向前飞奔,转眼就进了山口,把其他斥候远远甩在后面。
“三秀,三秀,抱紧马脖子,别掉下来了……”
后面的斥候边追边喊,三秀不敢和那发狂的畜牲较劲,只死死抱住马脖子,任凭它一路狂奔,两旁的树木刷刷向后倒退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当一人一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顺着山道跑出了十几里。
三秀勒马回头,向崇阳方向慢慢走去,路过一片密林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警觉的神色。
自从一年前在横石里投军,三秀参加了恭义营的每一场战斗,虽然算不上百战余生的老兵,但在战场上已经有几分敏锐的感觉。表面看上去,这片林子安安静静,和其他的树林没什么两样,三秀却隐隐感到里面藏着巨大的危险,情形有些不对!
他跳下坐骑,把马拴在一颗小树上,拔出单刀护在胸前,迈步向林子里走去……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同伴们追了上来。
“三秀,快跟我们回去,出大事了!”
“怎么了?”三秀停下脚步。
“郝摇旗那厮打不下崇阳,竟然窜到通城去了,快走吧……”斥候们拉着三秀上马而去,转过山岭不见了。
密林里,郝摇旗长出了一口大气,放下了手中紧握的钢刀。那个斥候如果真的进了林子,杀掉他很简单,但是明军就会有所察觉,就会继续派人来查看,林子里藏着的大顺军就会暴露……
……
明军斥候四下打探,发现大顺军已经分兵行动,兵力较多的一股撤回蒲圻,另一股却朝着通城去了。奇怪的是,这两股人马都打着郝摇旗的旗号,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郝摇旗到底去了哪里,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无论明军还是大顺军,主将身边的亲兵都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他们装备好待遇高,打起仗来以一当十,是全军中的精华。换句话说,郝摇旗在哪里,大顺军的主力就在哪里,如果判断错误贸然出击,实力较弱的恭义营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去不去救援通城,这个问题同样令人头疼。
通城只有滕双林刚刚招募的二百新兵,城池又遭到过水匪的破坏,哪怕郝摇旗没有亲自出马,也很难挡住大顺军的进攻。友军有难,理应拼死相救,但是能不能及时赶到通城,赶到之后能不能守住通城,能不能同时确保崇阳的安全,都要划上一个问号。
恭义营众将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周国栋和谭啸主张救援通城,汪晟却觉得其中风险太大……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崇阳文武事关自身安全,纷纷表态支持汪晟,争到最后,连士绅商贾都掺和进来了。
听说大顺军进攻通城,苏汉章和于三郎都着了慌,“金不换”和“通江商行”在通城开有分号,除了钱财产业之外,还有家人属下在那里照看,这下都有生命危险,两人因此来到恭义营,请汪克凡务必发兵相救。
汪克凡却婉言拒绝了他们。
苏汉章和于三郎不敢多说什么,但明显非常失望,汪克凡好言安抚一番,又亲自把他们二人送出大门,转身回到中军厅,周国栋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云台,真的见死不救,不管通城了吗?”周国栋的语气很冲,毫不顾忌汪克凡是他的顶头上司:“你不是早就说过:‘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怎么事到临头却是另一套呢?”
汪克凡伸手在太阳穴上点了点,对他笑着说道:“打仗得多用用脑子,把你自己想成郝摇旗,他为什么要从崇阳撤兵?”
“这个……,久攻不下嘛,自然就撤兵了,看通城比较好打,就去欺负滕双林了。”
汪克凡摇了摇头:“郝摇旗一万五千人马,兵力是我军的十倍,就算要去打通城,也可以分出一支人马继续攻打崇阳,没必要撤回蒲圻……”
众将都是一楞,仔细想来,郝摇旗的行为是有些古怪,他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哪怕要去攻打通城,也完全可以留下一支人马,既能牵制恭义营,又可以保持对崇阳的威胁。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大顺军一夜之间悄悄撤走,随后却又大张旗鼓向通城进兵,仿佛唯恐明军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吕仁青左右看了看,见众将都是疑惑不解的样子,压下心中的得意之情,躬身行礼答道:“依末将之见,郝摇旗之所以撤兵,就是为了引诱我军救援通城!”
他的眼光比周国栋等人都要高明,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关窍,大顺军如果没有撤兵,崇阳的危险没有解除,恭义营就不会去救援通城。
“不错。”汪克凡点头说道:“郝摇旗故意示我以弱,就是为了声东击西,真正的意图还在崇阳!我可以肯定,郝摇旗既不在通城也不在蒲圻,而是暗中埋伏在崇阳附近,正等着恭义营自投罗网……”
崇阳船只不多,隽水河水路也在大顺军的控制之下,恭义营去救通城,要么走羊楼洞大路,要么走龙窖山小路,郝摇旗可以在半路上从容设伏,将恭义营一举消灭,也可以趁着崇阳兵力空虚,突然杀个回马枪夺下城池。
众将都是默默点头,好像变戏法一样,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就没什么神秘,大家很快都想明白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真的就不管通城,让滕双林自生自灭么?”周国栋还是有些不甘心。
汪克凡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差不多吧。郝摇旗对通城只是佯攻,虽然兵力占优,轻骑急进没有多大威胁,滕双林要是应付不了,就不配当我恭义营的哨官!”
作为明末历史发烧友,汪克凡非常清楚,只要滕双林能再坚持几天,局势很快就会有转机。
……
郝摇旗强攻崇阳,鱼梁道却被汪克凡意外破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连夜撤离崇阳,分兵依计行事。
他派了一支骑兵打着自己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奔袭通城,又命辎重辅兵等等撤回蒲圻,也打着自己的旗号作为疑兵。二选一,其实两个都不是正确答案,郝摇旗相信,明军肯定会被这个障眼法搞糊涂。
他本人一直留在崇阳,而且挑选了五千名精锐士卒,在羊楼洞大路和龙窖山小路分别设下埋伏。通城的明军兵力薄弱,汪克凡肯定去救,郝摇旗布好了口袋,耐心等他上钩。
意外的是,在林子里猫了好几天,崇阳城中的明军却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搞得自己苦不堪言。为了避免被明军的斥候发现,大顺军不敢生火做饭,天天啃干粮睡野地,将士们都快坚持不住了。
郝摇旗有心撤去埋伏,却又存着侥幸的心思,总想再等一天看看,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蒲圻突然送来一名袁宗第的信使。
那信使披麻戴孝,一见郝摇旗就哭着跪倒:“将军,陛下驾崩了!”
“什么?”郝摇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揪住那信使的脖领子,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陛下怎么了?!”
他口中的陛下,就是大顺朝的永昌皇帝李自成。
李自成九江突围之后,率残部翻越九宫山,中途带着少量亲兵查看地形,突然遭到当地团练袭击,一代枭雄死于非命。
骤然听说李自成的死讯,郝摇旗惊疑不定,伤心悲痛倒还罢了,关键是少了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以后的日子就不好混了。
李自成只要没死,清军和明军都会把他当成最重要的敌人,调集重兵围追堵截,郝摇旗在蒲圻随便怎么折腾,阿济格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李自成死后,清军如果回师武昌,抬抬手就能把蒲圻扫平。
“绵候(袁宗第)命我转告将军,务必尽快前往江西……”
那信使讲完李自成遇难的经过,又介绍了大顺军残部的现状,九江惨败之后,突围的各路人马慢慢聚拢起来,田见秀、刘芳亮、
袁宗第、张鼐……包括李自成的皇后高氏,现在都在江西湖南交界之处。
郝摇旗突然直起了身子,眼珠转来转去。
江西一带到处是大顺军的溃兵,现在群龙无首的时候,很容易就能收编他们,大大扩充自己的实力。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李自成既然驾崩,大顺朝就得再立一个皇帝,自己虽然只是一员裨将,手中却有两万多人马,如果能立下迎驾太后,拥立新帝的大功……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了眼前,何必躲在山沟里和汪克凡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