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旷走了,傅上瑞走了,牛忠孝也走了,大部分的官员兵将还是去了长沙。
武昌眼看难以收复,长沙就是未来的省城,崇阳却只是个小县城,除了堵胤锡和他的下属之外,大多数人不愿冒着风险留在这里。
就连汪克凡,也希望堵胤锡离开崇阳。
堵胤锡虽然是南明政权中少有的开明人物,但终归不是那种雄才大略,只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乾坤的领袖,留在崇阳帮助有限,反而会让自己束手束脚。对这个潜在的盟友,又不便,也不能耍什么政治手腕,最好还是各自发展,必要的时候可以互相呼应。
找了个合适的机会,他和堵胤锡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眼下这个局势,游公可有长远打算?”(堵胤锡号牧游,游公是对他的尊称)
“这个……”堵胤锡一时语塞,沉默片刻才叹道:“国事糜烂至此,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纵死无怨……”
只求为国尽忠,仗义死节很简单,舍却这大好头颅,自然成就忠烈之名,但他非常清楚,这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忍辱负重,扶危定倾,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
由于左良玉意外逃走,湖广的局面突然崩溃,堵胤锡逃离武昌府之后,没有时间考虑将来,也没有什么通盘的长远计划,被汪克凡这一问,心中感到一阵茫然。
“李闯与满清虽然来势汹汹,但我大明也不乏忠义之士,只要游公振臂一呼,必有无数军民响应,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汪克凡说道:“但晚生以为,游公留在崇阳不妥,崇阳虽是大县,丁口也不过十余万人,附近通城、通山、蒲圻也大多类似,数县之地纵横不过三百里,城池狭小低矮,不利于大军驻扎……”
他手下只有一千多人马,崇阳一带足够折腾了,堵胤锡将来却是湖北的最高统帅,应该找一块更大的根据地。
堵胤锡却误会了,不悦地问道:“怎么,你也要劝我去长沙吗?”
汪克凡摇了摇头。
“若游公也去长沙,湖北再无朝廷大员,各地州县必定传檄而降,局面更加不可收拾。”他停顿一下,加重语气说道:“晚生以为,游公当以常德府为根基,进可截断长江水路,威逼荆州、武昌,退可与长沙呼应……”
常德,位于洞庭湖西侧,与岳州隔水相望,北侧就是荆州府,距离长江只有一百公里左右。由于常德位置偏西,背后就是湘西山区,大眼一看,似乎战略位置并不重要。但实际上,常德就像一颗钉子卡在湖广的腰眼上,战略地位甚至高过长沙,在后世抗日战争中,日军由于忽视了常德的重要性,几次长沙会战都铩羽而归。
堵胤锡屯兵常德,如果清军南下进犯长沙,他既可以北上攻击武昌,包抄清军的后路,也可以过洞庭湖攻击岳州,拦腰截断清军的补给线,还可以回援长沙,内外夹攻,使清军防不胜防。
湖南湖北在明朝是一个省,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常德位于湖广中部,堵胤锡也算留在湖北,可以统一指挥抗清前线的战斗,对军心民心都有提振作用。
除此之外,因为常德位置偏西,有洞庭湖作为天然屏障,可以暂避李自成和清军的锋芒,争取宝贵的发展时间。
“常德府,常德府……”堵胤锡喃喃念叨着,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常德一府之地,总比崇阳这座小县城强的太多。
“好,就依云台之计,在常德府重整旗鼓,收复荆州、武昌。”他兴奋地说道:“我有意编练一支新军,云台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南明朝廷岌岌可危,湖广已经变成了前线,堵胤锡愿意挺身而出,编练新军,不会有人指责他争揽兵权。
他话里明显有招揽的意思,汪克凡却假装没听懂:“末将闲暇之余,练兵的心得都记录在册,可以给游公做个参考。”
帮忙可以,但不会跟你去常德,也不能挖我的墙角……
说服堵胤锡之后,汪克凡回到家中,意外见到了分别一个月的傅诗华。
傅诗华新年后去了江西,回老家看望父母家人,汪克凡军务繁忙,没有陪她一起去,小别胜新婚,两人见面后别有一番亲热。
“嗯?你这里好像变得好大,怎么回事?”汪克凡一只手揽在她的胸前,突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傅诗华脸上一红,一副又羞又喜的模样,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那个,我有孕了……”
“真的!”汪克凡猛地睁大了眼睛:“多长时间了,我怎么不知道?”
“在家找郎中看过,已经三个月了。”傅诗华眼睛咪咪,嘴角弯弯,带着三分得意,三分调皮,笑着推开了汪克凡捂在胸前的魔掌:“我有了身子,这里当然会变大,亏你还带兵打仗,难道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饶你是百炼钢,终化作绕指柔,相公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这几个月同床共枕,早入了奴家的温柔乡,如今更是珠胎暗结,只等瓜熟蒂落。
“哎呀,早知道不该让你去江西,来回奔波怕动了胎气。”汪克凡心中一阵悸动,穿越后总有一种身处洪荒般的孤独,如今生命有了延续,心中立刻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得把傅诗华送走,和刘氏一起送到长沙,送到后方安全的地方。上次水匪进攻崇阳,刘氏和傅诗华都坚决不肯撤走,汪克凡可不想再来这么一回,要准备打仗,准备打大仗,就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找到刘氏一说,她倒没有反对,只是想要儿子一起走,汪克凡反复安慰解释,才说服了她。刘氏又提起次子汪克斌,要把他一起带走,在长沙另寻一家书院就读,不能耽误了学业。
汪克凡答应下来,夫妻二人转身出门,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傅诗华问道:“你这次去江西,见到大伯没有,嗯,我教你的话带到了么?”
汪克凡的表情很严肃。
傅诗华出身于江西进贤的士族大户,大伯傅冠曾担任过崇祯年间的礼部尚书,再过两个月,李自成就会死于湖北九宫山,农民军残部一路烧杀泄愤,进入江西之后,把傅冠的家人杀得干干净净,傅诗华的父母也难以幸免。
为了避免和农民军成为死敌,也为了避免傅诗华伤心,特意让她通知傅冠,一定要带着家人离开进贤。
……
局势紧张,汪克凡雷厉风行,叫回汪克斌后,第二天傍晚就找了一条夜航船,送一家人沿水路前往长沙。
挥手作别,船离码头,汪克凡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铮——”“铮——”的琴声,转身一看,傅诗华正坐在船头,手抚瑶琴而唱,歌声委婉动听。
她用的是赣越一带的方言,汪克凡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情谊,这歌声仿佛在诉说着爱慕,诉说着甜蜜,还有一丝隐隐的谦卑。夫妻二人遥遥相望,航船越来越远,傅诗华的歌声也终不可闻。
突然,身旁响起个沙哑的嗓音,一位老船工顺着那曲调哼了起来。
“老丈,这歌子……你会唱么?”
“回总爷的话,老朽当年也是隽水河上的风流人物,一首山歌唱出来,两岸的姑娘全丢了魂……”那老船工满面风霜之色,却笑呵呵地很是开朗:“怎么,你难道不懂?这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喽!”
老船工指点之下,汪克凡才知道这首山歌的内容,其中最后一句,令他怦然心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