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中,崇阳上下积极备战。
在汪克凡的坚持下,崇阳西门被重新打开。崇阳距离临湘一百四十里,宋江的大军快了两三天,慢了五六天才能到,这几天的准备时间非常关键,决不能浪费。
许秉中全盘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崇阳县里推行“坚壁清野,清查里甲”的政策。
坚壁,就是修砌高垒,挖掘深壕,修缮加固崇阳城防。青壮们接着出城干活,对西门外的城防工事进行收尾,护城河来不及挖渠引水,就勉强挖成一道壕沟,对攻城器械也能起到拦阻作用。
县城里也在大兴土木,修筑街垒作为第二道防线,许秉中分出部分土兵,加强隽水河码头渡口的守卫,又派出更多的斥候打探水匪的消息。
清野,一是拆除城墙外的房屋村落,增大水匪攻城的难度,二是命令县中百姓清割农田中的作物,藏好人口粮食,以断绝水匪的兵源补给。
宋江这伙水匪在陆地上没有根基,通过坚壁清野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抓不到壮丁,得不到粮食和情报,从而削弱他们的兵力优势。
清查里甲,是汪克凡提出的另一项重要举措。
在他的建议下,许秉中以县衙的名义派出使者,联络崇阳境内的缙绅豪强,号召乡镇村寨征募团练自保。
这些使者都带着许秉中亲笔签署的文书,授权缙绅“相机决断,肃靖地方”,凡是通匪的乱民可由乡里自行处死,不必交县衙审理。通过联合地方乡绅势力,可以充分发挥乡里中的宗族影响力,镇压敢于勾结水匪的不法之徒,消除崇阳守军的后顾之忧。
但是,这是一条权宜之计,有利有弊。明代官府的控制能力只覆盖到县,乡绅宗族在农村的势力本来就很大,汪克凡建议乡里自募团练,又给了乡绅们司法权力,这些乡绅宗族再没有任何约束,一言可定人生死,只手遮天。
如果汪克凡还在横石里,汪旻随便安个罪名就能害了他的性命,不用再花几千两银子买田。
事急从权,先借助乡绅的势力对抗水匪,有什么后患都留到将来处置。
除了乡里之外,崇阳县城也进入了战时戒严状态,城门处的盘查非常严格,没有本乡保甲开具的路引,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入城。
西门外的村庄已被烧毁,村中百姓已被送入县城安置,但不断有难民从临湘方向逃来,城外的百姓反而越来越多,都被守城的士兵挡在城外。
为了避免被水匪混入城中,临湘等地的难民不许进城,另在崇阳东门外设置了场地粥棚,收容这些难民容身,免得他们走投无路向水匪寻求庇护。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各项战前准备紧张地推进着,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斥候传来的情报越来越多,敌情渐渐清晰。
宋江留下少量水匪看守临湘,自己亲自率领大军出征,一万多水匪的分成前后两军,前军四千人马已经过了羊楼洞,踏入崇阳地界。
大军压境,县城中的气氛越发紧张,孟宝等人对守住崇阳并不看好,提起恭义营的时候更是多有非议。
汪克凡号称要在战阵中击败水匪,不过是自吹自擂,故作惊人之语罢了。等水匪到了崇阳城下,那几个秀才肯定就会变成缩头乌龟。
许秉中只得好言安抚众人,表面上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身边无人的时候,却不停地长吁短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恭义营怎么看都不像一支强军,指望他们打败水匪宋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忐忑不安之余,许秉中忍不住到恭义营看了一回,汪克凡见了他非常热情,陪着他参观恭义营的操练。可惜许秉中是个文官,对军旅中的东西一窍不通,却对新兵们糟糕的射术印象很深刻,反而更加担心。
“老师,孟百户如果缺乏良弓,我倒可以借给他一些。”汪克凡突然提出一个慷慨的建议,让许秉中又惊又喜。
“当真?能借多少张?”
古代的复合弓制作工序很复杂,一张好弓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崇阳县中极为缺乏弓箭,要是能从恭义营这里补充一批,正可解燃眉之急。
“二十张吧,我这里还要留一些。”
良弓难得,但更难得的是优秀的射手,需要长期刻苦的训练。对于速成型的恭义营来说,弓箭只能当做临时性的过渡补充,并不是理想的远程武器,干脆分一些给孟宝,对水匪这一战正好用得上。
恭义营的长枪阵已经初具威力,但是缺乏兵种配合,战术过于单一,如果碰上正规军肯定会吃亏,幸好水匪们也缺乏弓箭枪炮,只凭长枪阵就足以打败他们。
“贤侄能以崇阳安危大局为重,果然胸襟坦荡,我代孟百户多谢了!”许秉中正要拱手施礼,军营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
锣声示警,说明有紧急事件发生,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一起向外走去。
随着锣声响彻崇阳县城,大街小巷都是一片惊慌失措,百姓们纷纷关门闭窗,又趴在门缝上向外紧张地张望,青壮土兵们茫然不知所措,像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
“到底怎么回事?”许秉中截住一名青壮头目质问。
“不知道啊,听说水匪杀到城外了……”那青壮头目神色慌张,楞了片刻才认出许秉中。
“荒谬!宋江的前军还在羊楼洞,城外怎么会有水匪?”许秉中怒喝道:“快约束你部下的青壮,有敢于妄言扰乱民心者,一律严惩!”
汪克凡点起一队亲兵,和许秉中急匆匆来到县衙,刚到大门外,就碰上了一脸惶恐的陆传应。
“请堂尊治罪,都怪卑职一时不察,惹出了这场麻烦……”
原来有两名水匪的探子混在百姓中,被把守城门的卫所兵抓获,送到县衙之后,陆传应不知如何处理,就派手下衙役寻找许秉中,不料衙役们以讹传讹,两名探子被传成了水匪大军,惊慌之下有人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造成了城中的一场大乱。
“糊涂!”
许秉中斥责道:“既然抓到水匪的探子,当然先要审问一番,然后关进监舍就是,怎会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是,是,卑职这就去安排……”陆传应连连点头,躬身施礼就要退下。
“等等。”
汪克凡叫住了他,又向许秉中一拱手:“学生以为,大令的处置不妥。”
“为什么?”许秉中一愣。
“这两名探子只是普通的斥候,机密的军情不会知道,审也审不出什么……”汪克凡刚说到一半,许秉中就不耐地挥挥手。
“那就直接关起来,以后再说。”
“关起来更为不妥。城中军民人心浮动,一日锣鼓三惊,必须以非常之法警示民众,以免横生变故!”
许秉中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贤侄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两名水匪的探子?”
汪克凡凛然道:“以学生之见,应将这两人斩首示众!”
……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县衙前,城中的各种谣言渐渐平息,人心重新安定下来。
没想到汪克凡如此决断刚毅,崇阳文武重新审视恭义营,对这支秀才兵有了新的观感。也有些士绅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儒家历来以仁厚为本,汪克凡如此残忍好杀,已经悖离了君子之道。
汪克凡没有理会这些非议之声,他不喜欢杀人,但必要的时候绝不会犹豫,也不想多做解释,只和恭义营官兵专心备战。
两天后的清晨,水匪的斥候出现在崇阳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