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们赶到布政司衙门的时候,这里正在苦战。
四合教教民把布政司包围的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足有两千来人的样子,而且个个明火执仗,不停地敲锣打鼓,声势浩大,毫不掩饰。
布政司的大门已经失守,两扇巨大的门板倒在地上,门前面还有十几具尸体,明显发生过一场恶战。一波波的教民发出狂热的叫喊,冲进门户大开的布政司衙门,却犹如碰上礁石的浪花,打个卷又退回来,退回来又涌上去。
恭义营的防线并没有崩溃,汪晟带领新兵们退到仪门继续坚守,敢于进攻的四合教教民都遭到了迎头痛击。但是四合教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一波进攻被打退,马上又是一波攻上去,反复消耗着守军的体力,局面已经非常危急。
汪克凡的援兵来的正是时候!
汪克凡眼神一扫,就选中了攻击目标。四合教的阵营中有一名留着三缕青须的文士,华服高冠,非常显眼,他正在指手画脚的下达命令,周围还簇拥着许多教民,看样子是个地位很高的首领。
敌人太多,汪克凡这一百来人贸然冲进去的话,势必会陷于苦战,只能擒贼先擒王!
“诸位,随我向前,杀——!”
汪克凡一声令下,带领新兵压向那个文士首领。
吸取刚才一战的经验教训,汪克凡这次有意站在全军的前面,压住前进的步伐频率,以保持队形。多日来的辛苦训练终于显出了效果,新兵们这次没有散乱,而是排成一个方阵,缓缓向前移动。
夜色中看不清士兵的面容表情,他们一律平端着长枪,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用秩序和纪律形成了一个整体。一百人排成的方阵并不大,却像一只长满倒刺的怪兽,碾平路上所有的障碍。
四合教立刻发现了他们,悍勇的教民从两旁冲上来,想要阻止这只怪兽继续前进,但是怪兽只是抖抖身子,就用倒刺把他们全部逼退,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向前。
不断有教民倒在新兵的长枪下,鲜血迸溅,惨叫连连,后面的教民面生惧色,犹豫着不敢上前厮杀。
眼看情势不利,那文士首领突然两手一扬,身后猛地闪起一片绿莹莹的火光,尖声叫道:“圣尊下凡,护教除魔!神通护体,刀枪不入!”
随着文士首领大显神通,四合教的教民都愈发癫狂,高举手中刀枪棍棒,狂叫着一起冲了上来。
“神通护体,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等待他们的,是冰冷而锋利的长枪,护体神通在长枪阵面前被刺得千疮百孔。新兵们虽然被那文士首领的法术吓了一跳,但长枪攒刺之下,发现四合教的教民并非刀枪不入,立刻就恢复了信心。
教民们失去了勇气,呼啦啦退向两旁,如同水漫沙地一般,刚刚卷起的进攻浪潮,转眼又变的无声无息。
新兵方阵越来越近,那文士首领一摆手,从他身后跳出两条大汉,带着一伙教民恶狠狠朝汪克凡扑来,文士首领却饶有兴味地看着汪克凡,突然冷笑一声,转身退进小巷,消失在夜色中。
汪克凡正要追,却被那两条大汉挡住,一人使竹节鞭,一人使鬼头刀,身手都颇为矫健,再加上周围成群的教民,新兵们竟然一时冲不过去。
那两条汉子武艺精熟,竹节鞭和鬼头刀都颇为沉重,汪克凡虽有新兵护卫,急切间也险象环生。长枪刚刚架开了鬼头刀,竹节鞭又带着风声横扫过来,汪克凡身随鞭倒,猛然间大喝一声,拼着两败俱伤,奋力刺出长枪,正刺在竹节鞭汉子的大腿上。
那汉子一鞭得手正在暗喜,大腿上却突然一阵巨痛,猝不及防下一跤坐倒,两旁的恭义营新兵长枪齐出,当时把他钉在了地上。
汪克凡咬牙站了起来,那条竹节鞭足有十几斤重,虽然有意卸力避开了要害,腰间还是被重重扫了一记,疼得一条腿微微地打晃,几乎说不出话来。
见到主将受伤,新兵们怒火万丈,长枪不断伸缩攒刺,十多名教民纷纷倒地,只剩下鬼头刀汉子仍在奋力左右抵挡。
“噗,噗——”那汉子身上连中两枪,猛然大吼一声,挥舞鬼头刀逼开周围的新兵,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他自知必死,满脸的暴戾凶狠突然消失,向着汪克凡笑了笑道:“呵呵,你够狠,但也中了我家教主的妙计……来吧,给个痛快的!”
中计?汪克凡心中一动,连忙抬头向周围看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呼,那汉子已被新兵刺死。
布政司外的战斗正酣,汪晟也带着部下冲出来反攻,四合教的教民们没了指挥,东一群西一伙的各自为战,不断倒在血泊之中,战斗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但是,汪克凡却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太容易了!四合教精心准备之下,以两千人的规模对布政司发起进攻,却被自己一次冲锋轻易打垮,回想刚才交手的敌人,除了最后这两名大汉,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四合教的精锐!
四合教的精锐到哪里去了?
汪克凡猛然回头看去,武昌府衙隐隐有厮杀声传来!
……
带着部下急匆匆赶回武昌府衙,大门处一切如常,汪克凡刚刚松了一口气,史阿大却苦着脸跑了过来。
“四合教的贼人从侧墙翻进武昌府衙,杀进监舍,劫走一名犯人,还伤了咱们两名兄弟……”史阿大受伤了,左臂上包着一块汗巾,上面血迹斑斑。
汪克凡一惊,大踏步向监舍走去,进门就看到两具衙役的尸体,粉墙上还有一行血写的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说不出的张扬得意。
“鳌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门,就是为了劫狱救人!
从头回想整个过程,事情的脉络变得非常清晰。
下午骚乱发生之后,四合教发现有机可乘,对武昌府衙进行了两次试探,然后全力进攻,想要劫狱救人,眼看正要得手的时候,却被及时赶到的恭义营新兵打败。四合教随即集合大量人手,声东击西,大张旗鼓地猛攻布政司衙门,用调虎离山的计策把汪克凡引走,再派高手精锐偷袭府衙中的监舍,劫走了营救目标。
好算计,简单却实用,汪克凡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结结实实上了个恶当。
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走的到底是什么人?布政司一战,四合教死伤被俘一两百人,就为了换这个囚犯一条性命。
恭义营今晚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死伤了十多人,早知道武昌府衙中藏着一个祸胎,汪克凡肯定有所应对,可以避免这些伤亡……
汪克凡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转身出门直奔后堂,吴炳安正在屋中长吁短叹,见他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一跳。
“汪将军,贼人退走了么?”
“已经杀退了。”汪克凡强忍不悦,问道:“吴府尊,监舍中被劫走的那人到底是谁?和四合教有什么关系?”
“和四合教有勾结!不会吧?他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反正是秋后勾绝的重犯,年龄不大……”
吴炳安一问三不知,但却非常热心,命手下衙役去取那人犯的案件卷宗,又询问知情的衙役典吏,里里外外的忙乱不停。
没想到这位吴知府是个天然呆,汪克凡只觉得哭笑不得,看他稀里糊涂的样子,事先真是毫不知情。
所谓不知者不罪,汪克凡不愿迁怒于他,叹口气说道:“人犯既被四合教劫走,府衙就暂时安全了,我想查一查这伙贼人的下落,把人犯追回来……”
和四合教斗了一晚上,汪克凡输得很不服气,伤亡了十多名新兵,更让他心疼不已,一腔怒火无法对吴炳安发作,全转到四合教身上了。
“不用,不用,府衙安全就好,人犯丢了就丢了吧!”吴炳安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汪克凡:“今天城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监舍里死个人是小事情,就报个暴毙身亡吧,汪将军不必担心!”
死囚被四合教从府衙中劫走,吴炳安和汪克凡都有责任,吴炳安干脆卖个人情,把这件事扛了下来。
开玩笑,一个死囚有什么要紧?没必要去追查。万一那些贼人去而复返,府衙中没人守卫怎么能行?!
吴知府的管理能力明显有问题,汪克凡等了十几分钟,当衙役再次禀告找不到卷宗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末将先去安排府衙防务,府尊这里有什么消息,就派人来找我……”
“好好好,正事要紧,你先去忙吧。放心,只要守住府衙无事,我必定在何军门面前为将军请功!”吴炳安一家老小都住在府衙中,今天晚上受惊不轻,对汪克凡这个救命恩人分外亲切……
汪克凡绷着脸回到前院,查不到四合教的线索,让他十分憋闷。
史阿大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小声禀报道:“汪把总,京家少爷想要见您,说是有要紧事。”
京家少爷?汪克凡一抬头,看到大门处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稚气少年,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原来是他!这少年名叫京良,今天下午汪克凡打抱不平,救了他的姐姐,还抓了一个左良玉的千总。大半夜的,他跑来干什么?
京良却已经迎了上来,跃跃欲试地说道:“汪将军,我知道四合教的老巢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