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晟突然闯进来的时候,汪克凡正在和四名队官开会。
“士兵要挑选那种年轻力壮,朴实憨厚的农民,家世一定要清白,招募之前都要取保具结,统一存档备查,以便控制……嗯,三哥,你怎么来了?”
汪克凡抬头看看窗外,夜色沉沉的已经很晚了,汪晟这个时候登门,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当下向史阿大等人摆了摆手,让他们先退了出去。
“没什么。”汪晟不愿多说和父亲之间的争执,殷切地问道:“云台,我要是去投恭义营的话,牛协台会收吗?”
“你要从军?”汪克凡心如电转,已经把原因猜出个大概,心中一喜,说道:“当然可以,恭义营现在还缺六个哨官,以你秀才的功名,和汪家嫡子的身份,谋一个哨官很容易的。”
每个人年轻时都有一个叛逆期,渴望摆脱父母家庭,独自打拼一片天地,这几天有意引导之下,汪晟终于爆发了。
前路荆棘密布,汪克凡常常感到身单力薄,急需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来帮忙,汪晟性格沉稳厚重,是个极好的帮手。
“我不懂兵事,怕是干不好这个哨官……”汪晟明显心动了,但他一向考虑周详,未思进先思退,语气有些犹豫。
“不知兵事可以学嘛,哪有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的?只要用心,以三哥的才智做个哨官绰绰有余!”汪克凡笑着说道:“咱们明天去找县令许秉中,有他一封荐书,你再招上二百青壮,这个哨官就算定下来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试一试吧,将来军旅之中还请云台多多指点!”汪晟郑重地施了一礼,几天接触下来,他对汪克凡的军事才能非常佩服,还以为这个四弟早有投军之志,暗中已熟读兵书。
能者为师,汪晟既然投身军旅,就对汪克凡愈发的尊重。
……
汪晟当晚就住在汪克凡家中,两人抵足而眠,通宵长谈。第二天一早,汪克凡将征兵的收尾工作交给史阿大等四名队官,和汪晟一起乘船赶往崇阳县城。
到了崇阳之后,两人一起去拜见了县令许秉中,然后在码头分手,汪晟乘船去武昌府投军,汪克凡却出城向东二十里,来到了山谷书院。
到了书院后办理退学手续,师长同学都十分惊讶,问起退学的原因,汪克凡也不隐瞒,坦言自己弃文就武,已经加入了恭义营。
婉言谢绝师长的再三挽留,坦然面对四周的议论纷纷,汪克凡销去书院的学籍后,找到了胞弟汪克斌。
“四哥真的已经从军?七品把总吗?好威风呀,我也要去!”汪克斌少年心性,一听之下欢呼雀跃,吵着嚷着也要退学,跟着汪克凡去当兵。
“不行!”汪克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你年龄太小,先好好地在书院读书,过上两三年再说。”
“我已经十七岁,不算小了!”汪克斌不死心,辩解道:“我身体强壮,君子六艺又最爱剑术,上阵杀敌绝对没问题!”
“只会剑术就能带兵打仗了吗?!你学问未成,心志不坚,最多做个厮杀武夫,怎能担任一军之将?”汪克凡放缓语气,和蔼劝道:“我汪家兄弟既然从军,就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你先好好磨练几年,知兵明理之后,再说投军的事情不迟。”
血缘关系是天生的纽带,汪克凡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寄予厚望,不愿拔苗助长。
再过上两三年,就到了南明和清军决战的时候,汪克凡自信也将羽毛丰满,那时候把汪克斌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能帮上自己的大忙。
汪克斌眼睛一亮,兴冲冲应道:“明白了!我以后一定熟读兵书,勤练武艺,早一日投军帮助四哥!”
“不错,兵书武艺都是要学的,经史文章也不能荒废,武官发展的空间太窄,很容易受制于人,必须要考个功名。嗯,最少也得是秀才身份,举人就更好了。”汪克凡回想历史,南明朝廷也办过科举,并从中选拔了不少官员,汪克斌如果能得个功名,为官行事就方便得多。
“谨遵四哥之命!”汪克斌蒙憧地点了点头。
兄弟俩正在说话,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走进来两个青矜秀才,前头那人身材高大,嗓音洪亮,一见汪克凡就佯怒皱起了眉头。
“云台,你竟然跑去投军,怎么不叫上我?!”
汪克凡连忙起身让座,这两人是他在书院中的好友,一个是岳州谭啸,一个是通山周国栋,都是世家子弟,秀才身份,汪克凡这次回山谷书院,有一半就是为了他们两个。
“怎敢不叫?怎能不叫!岳州谭啸志在公侯,眼下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我这不匆匆忙忙就来找你了?”
“算你还有几分眼光!”谭啸是个外向的性子,当即转怒为喜,啪啪在汪克凡肩膀上拍了两下,自顾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说道:“我听说你从军,就想立刻退学跟你去,要不是国栋这个书呆子拦着,早脱掉了这身青皮……”
谭啸家中是岳州大族,几代子弟中不乏士子高官,偏偏谭啸是个另类,虽然被父母逼着拿钱买了个秀才,却像《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从小不爱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棒,看些兵书战策。
汪克凡笑着点了点头,转脸向周国栋问道:“噢,国栋为什么要拦着?不赞成我们从军吗?”
“云台误会了!国家养士二百余年,当此社稷将倾之时,我辈理应为君父分忧,我早有投军平贼之志!”周国栋个子不高,举止言谈都带着一股书卷气,眼神中却有几分执拗,一看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但你我都是书生,不知兵事,不擅厮杀,贸然从军怕带不好兵……”
不等他说完,谭啸就嚷了起来:“谁说我不知兵事,不擅厮杀?国栋,你随便找一个来,我跟他比划比划!”
“我说的是我自己,行吗?”周国栋伸手一指自己,语气态度很不友好,给谭啸碰了个大钉子。
谭啸却并不介意,挠挠头发愁地说道:“这倒是个麻烦。国栋读书是块好材料,带兵打仗恐怕够呛,不过咱们兄弟三个一向志同道合,绝没有扔下一个的道理……”
“谁说书生不能带兵?”
汪克凡笑着插言道:“选将在于忠义血性,勤恕廉明,简默朴实,坚忍耐劳,不计名利……,以我看,这些条件国栋全都符合,如果投笔从戎的话,日后必成良将!”
周国栋是个书生并不要紧,军事经验可以学习,关键是要思想品质过硬,汪克凡作为旧时空解放军的一员,对此深信不疑。
熟读兵书有什么用?赵括纸上谈兵,却断送了四十万大军,满清名将只看过《三国演义》,却在明末所向无敌。
军中宿将又有什么用?无论是南明的军队还是李自成、张献忠的余部,全都征战多年,但是历史已经证明,他们都不是清军的对手。
必须另起炉灶,重新培养一批将领,既没有明军中的各种恶习,也没有对清军的恐惧心理,像周国栋、谭啸这样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既有文化知识,又有家族背景资源,是汪克凡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云台谬赞,实不敢当!”周国栋矜持地拱了拱手,又得意地朝谭啸一笑,突然转过脸问道:“《武经七书》我也曾涉猎,从未见过云台所说的选将标准,不知是那位名将所述?”
“这个……,从一本旧书里看来的,应该是一位遗失乡野的大贤……”
汪克凡不愿在这个敏感问题上纠缠,岔开话题说道:“这位大贤对书生带兵非常赞同,兵家胜负不但要靠三军用命,更取决双方的粮饷供给,谁的士卒训练有素,谁的甲坚兵利,城坚寨硬……,说到底,拼的都是一个钱字!我朝素以士大夫治国,书生虽然缺乏带兵的经验,却能更好地和各方面沟通,筹钱措饷……”
打仗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经济问题,政治问题,在明朝的历史条件下,士大夫体系中的人能更好地整合利用国家资源,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周国栋越听越兴奋,拊掌笑道:“有道理,大有道理!言前人所未言,尽解我心中顾虑……云台,你那本旧书能借我看看吗?”
汪克凡正在尴尬,谭啸却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好啦,好啦!既然没了顾虑,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和我去销了学籍,一同去恭义营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