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吉仍旧卧病在床。
整个平溪王府都因为姬吉的突然病倒变得格外凌乱。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仆从穿行的身影。
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根据姬苌所说,王府内还从未有过这般乱象。
哪怕是从前王爷也有过病倒的日子,也不会如这般模样。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姨娘失踪了。”
姬苌压低了嗓音。
仿佛生怕自己说出来的话被谁听了去。
她眼眸中带着几分慌乱。
不时地瞥向四周,寻找着什么。
“起初我还以为是受到了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波及。
姨娘的修为并不高。
她很可能并不能抵御那种力量。
所以我一直以为她已经……
但回到王府之后,我却发现姨娘的魂灯并没有熄灭。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活着。
原本王府内的各种琐碎事宜都是姨娘一手操办,现在她失踪了,父王又卧病在床。
唉……”
“那么,你希望她回来吗?”
“……大人您为什么这样说?”
“犯下那种事情之后,你真的希望她回来吗?”
姬苌咬着下唇。
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之色。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毕竟是我的姨娘。
不管她究竟为了什么做出那种事情,我……
我觉得至少应该听听她为什么那样做。”
两人很快走进一处精致的别院里。
天气转暖。
巨树的枝头爆出了新芽。
已经能够遮盖出斑驳的影子。
树下藤椅上。
那黑袍的中年人闭着眼睛躺着。
斑驳的影子将他的脸勾勒出一道道光影交错。
威严、沉稳、有如一尊山岳。
哪怕显露出一丝病态、哪怕脸上还带着苍白,他仍然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父王,大人来看您了。”
姬苌朝着那中年男子欠身行礼。
随后缓步站到了对方身侧。
紧接着,那个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姬轩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是平溪王。
是整个平溪被所有人爱戴的平溪王。
是整个南域真正手握重权的几位王爷之一。
“呵呵,贤侄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虽说具体情况本王一概不知,但结果一目了然。
贤侄做得很好,竟然能将我平溪的两大祸患尽皆除去。
我平溪本就已经是风雨飘摇,而本王又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力量,没有办法出面。
这都是贤侄的功劳啊。
哦,对了。
过些时日本王就会去燕宁一趟,到时候定要与帝君好好地夸你一番。
我灵王朝能有贤侄这般人才,实乃幸事。”
他乐呵呵地摆了摆手。
身侧的少女知意,将边上木桌上头已经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惨白的双唇在杯口轻轻地点了点后,姬吉又是一声长叹。
“只可惜,那些已经死去的百姓是没办法再活过来了。
本王虽然有心,却也是有心无力。
我平溪遭如此浩劫,与本王力有不逮息息相关。
过些时日回燕宁了,本王就打算将平溪还给帝君,这王爷……不当也罢了。”
“王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要是您真的不做王爷了,平溪百姓肯定会伤心的。
而且这些年您所做的一切,百姓都看在眼里。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
“诶,贤侄不必劝本王。
百姓自然看得到本王的攻,但也看到了本王的过。
这可是摊上了人命,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功过相抵’就能结束的。”
眼看着平溪王脸上带着几分怅然。
姬轩心中不由得有些困惑。
姬吉仿佛并不在意自己会丢掉平溪这块土地。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淡然。
也就是说,这是他心中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基于这个前提,他将一切都算计在内了。
“更何况本王也不是没有过苦日子。
当年初来乍到,在平溪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哈哈哈。
就是苦了这孩子。
小苌啊,若是父王没了现在的一切,你可就得跟着苦日子喽。”
姬吉将视线有落在身侧少女身上。
姬苌低着头,将脸埋进长发。
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
但还是能听见一道轻微的莺声。
“只要能和父王在一起,小苌不怕吃苦。”
“诶,可不能这么说。
女儿长大了,可不会一直跟着家里人过日子。
早晚都得嫁出去的。
呵呵。
贤侄啊,不知——”
“王爷,我有件事情想要向您确认一下。”
“哦?什么事?”
被打断说话的确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姬吉的脸上已经闪过一丝阴霾。
但姬轩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他话锋一转。
淡淡地说道。
“关于您炼制的那件灵器‘轰天鼎’的事情。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还是看见了。
轰天鼎……它的控制权已经回到了您的手里了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平溪王再次朝着姬苌挥手。
少女欠身行礼之后,便识趣地离开了小院。
临走时目光深深地看着姬轩,似有深意。
在少女离开之后,整个小院里的气氛却是急转直下。
姬轩只感觉一股淡淡的灵压落下,也不知眼前的姬吉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的确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抹厉芒。
“轰天鼎,的确是回到了本王的手中。”
“那让平溪恢复原本模样的功劳,王爷起码有一半的功劳吧?”
“哦?贤侄为何这么说。
本王向来只看到过有人着急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还从未见过有人急着将身上的功劳推脱出去。
拯救了平溪的英雄、侠客。
回到燕宁之后你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亲族会抢着奉你为上宾。
有各色的美人供你挑选。
有各种修炼资源可以让你跻身成为燕宁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毕竟在燕宁做一个无名王爷很痛苦……对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
姬吉的双眸甚至都在熠熠生辉。
那般激动的模样,甚至让姬轩一时间有些错愕,这真的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能拥有的状态吗?
眼前的人,真的是被他强行祓除体内病疫,勉强捡回一条命的那个人吗?
“但是我不需要这些。”
姬轩摇了摇头。
姬吉说的这些非常诱人,而且都是实话。
平定了平溪的乱象、拯救了那么多的生灵,而所有的罪孽都由姬吉一个人背负,唯有他一人获得了全部的美名。
到时候恐怕逍遥王的小小宅邸都会被那些平日里仰着头说话的人给踏破了吧。
“那你需要什么?”
“我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姬轩看上去非常平静。
这般模样让姬吉有些惊诧,因为最开始见到姬轩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如现在这般。
现在的姬轩,更加地冷静、冷血、冷酷。
就像是……
“关于真相的答案。”
四周的气氛越发凝滞。
从对方身上透出的一丝杀意,有如要凝结成利刃,将他撕得粉碎。
那种杀意出现得莫名其妙。
就像是姬轩问了一个非常无理、触及底线的问题一样。
只是姬吉脸上仍然带着那副淡笑。
随着一声轻咳。
他缓缓地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
“最起码那个东西……本王想要亲自将其毁灭。”
“王爷说的是蛊卜?”
“……那是一尊邪神。”他长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思索之意,“那东西归根结底是由本王的粗心酿成的惨剧,当时本王还以为占了个大便宜,想着可以操纵一切,可以力挽狂澜,掌控一切。谁曾想到……那些人是毒瘤,他们并不在意生灵的生死,算计了整个平溪,算计了本王,而本王却不自知。”
“所以……这就是答案?”
“贤侄若是还有什么别的猜测,尽管发问。
但这就是当初本王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虽说那样并不能彻底洗清自己的罪孽,但至少——本王最后还是努力过了。”
说到这里。
平溪王言语之中带着悲怆。
那个一脸威严、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中年人,那个王爷,竟然哭出了声。
“恐怕回了燕宁之后,本王会被问罪吧。
不。
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帝君应该早已知晓此事。
毕竟……那一道攻击,甚至击破了天道阵法。
光是那一手,就足够将本王定罪了。”
对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那一道攻击,也不知蕴含了多少的力道。
竟然是直接将天道阵法的壁障给轰碎了。
虽然阵法本身拥有自我修复的功能,而且那道豁口说实话,也并不是很大。
但做了就是做了。
姬轩也知道,攻击那道阵法,就等同于挑战帝君的威严,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平溪王都完蛋了。
但越是面临这样的境况。
姬轩心中的困惑就更甚。
一个自己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的王爷,居然会将功劳全都推给他一人。
甚至不惜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是他真的算得到一切的话。
应当也能算到,当初的那种情况,就算他不出手,不将神灵的核心击碎,姬轩一人也能动用最后的力量完成击杀那尊邪神蛊卜的举动。
“本王的结果已经注定。
只是小苌……
她是本王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贤侄,这一回你说什么也得听本王说一回。
你觉得小苌如何?”
“她是个好姑娘。”
姬轩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烦闷,他总觉得姬吉是在避重就轻,没有认真回答他说的话,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因为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本王观察了你很久。
你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对旁人漠不关心,但心里却对自己人分外关照。
而且你并不在意小苌半妖的出身。
本王见你们这段时间里相处得也不差,所以有意将她托付于你。”
“但是王爷,我已经被帝君赐婚了,您应该已经知道。”
姬轩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姬吉却仍旧没有放弃。
接着说道。
“诶,只是赐婚而已。
还没有到已经成亲的地步。
更何况青山圣地的妖族自古以来就对我灵王朝虎视眈眈,现在又突然讲什么议和,哪有那么容易。
到时候一方若是率先撕毁了盟约。
那只小狐狸自身难保。
但小苌不同——”
“王爷,今日得见您身体安泰,我也就放心了。
我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办。
不日就会离开平溪。”
眼见姬轩冷漠地回身,疾行如风地走了。
平溪王的脸上,那一抹阴霾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父王。”
在他身后,一道婀娜的影子悄然浮现。
而姬吉冷眼看着姬轩离开的方向。
淡淡地说道。
“父王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记住。
想要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得靠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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