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接上回,那位灵宝道子登高一呼,立宏愿大誓,终引得天变,祖神禁法重铸,抹杀大量作孽的妖魔邪修,庇得七十二省数十亿民之安危。
各地界之人族皆在庆贺,也隔空瞧着那钱塘省内的神仙景象。
初始时,颇为羡慕陶真人能被十二位开朝皇帝共同邀请去帝王宴。
但瞧得久了,不由都生疑窦。
邀请赴宴而已,怎这般久?莫非有甚变故?
于是,七十二省人便愈加关注钱塘省城,目光都想穿透那些祥光仙雾,看清真相。
不过哪怕是由得所有人胡思乱想,又有谁能想到,真相乃是反过来的。
如今,唯有修行界一众大势力,以及余延世、张金銮、姒洗心等潜龙天骄,晓得那地界正在发生什么。
界内界外!
皆在大战着。
一方,是如今声名显赫的陶大真人,与其师多宝真君。
另一方,乃是方士十二帝,及他们的大量血脉子嗣,每一位都曾是皇帝。
此等级别的斗法战争,过往也有过不少,但论及噱头,却没有几场能与之相比了。
在诸多大派道场,灵山秘境内,各自都有大人物的评语响起:
“好一对师徒!当徒弟的愿舍了自身性命道行,以求消弭人道劫数,当师尊的愿舍了此世修行,以庇徒弟性命……与这二位相比,那几位得势的潜龙天骄,倒显得颇为小家子气了。”
“多宝道人颇为无耻,窃宝老贼也,倒是他这徒弟实乃豪杰,若非那人道孽毒实在恐怖,沾染不得,本座倒愿助他一臂之力。”
“劫数骇人,好处也大,若这一对主动入劫化劫的师徒能胜了方士,啧啧,气运反馈,二人皆可得大道矣。”
“难!难难难啊!”
“如今看似是打个平手,实则师徒二人撑不久,多宝道行强横,拼了身死道消,毙杀几个道化皇帝不是问题,但他绝计杀不了李万寿刘沛赵玄郎这几人,其弟子小陶真人虽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异数,但腹背受敌,无有援手,更撑不了多久。”
“小陶真人与我灵柩一脉真传弟子有些交情,若他身死,贫道当施法保全其残魂真灵。”
“善!我方寸山,亦是这般想。”
……
外界纷扰,陶潜不晓得。
此时他完全沉浸在思索中,浑然不顾危机感愈加浓烈。
治世神机与廉精儿率领的机械大军虽强横,但陷入诸多极乐境皇帝的围杀,过不多久便落下风。
纵使陶潜不断以“祖神禁法”放出神通术法相助,渐渐也有些颓然。
一是这些血肉怪物,十二帝子嗣,道行皆是极乐境,且生前皆是皇帝,对禁法结界的豁免虽不如十二帝,却也是有一些的。
二是这期间,不断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正是腹背受敌也。
下黑手者!
正是张金銮、姒洗心这二位。
祖神禁法虽已重铸,却并未融为一体,而是分成五块。
其中姒、张二人,一个占了二十四省地盘,一个占了二十省。
七十二省一大半都归了他们仍不满足,如今趁着陶潜被围杀,不断用自身权柄推动结界蚕食陶潜所执掌的那一部分。
倒是余延世、阴月华二人,颇为默契的都不曾落井下石。
但也没有站出来偏帮陶潜,而是转而去蚕食另二人的地盘,一时间竟也拉扯起来。
诸般状况,陶潜皆有感知。
但他也是顾不得,循着自家师尊给的推演指引,他需找出祖龙所遗暗门后手。
细数几个可能之后,陶潜先检查自己所拥有的。
如禹鼎、春秋辇、万神幡、量世尺、天子剑、皇天玉玺……这些宝贝,哪一样听来都大有来头,都曾被祖龙佩戴在身,若真个有暗门,确有可能藏在其中。
这念头刚起,结果也随之浮现。
并无!
陶潜不但用自己的异样魂灵繁复触及以生志述,更动用灵宝道法,还有师姐给的灵机眼眸,皆是一无所获。
宝贝都是好宝贝,但无有什么手脚在里面。
“既如此,暗门许是在另外那些宝贝,或者祖龙尸解分身、死胎、子嗣体内?”
“可我如今被困在此处,纵是要查,也无从下手。”
一念及此,陶潜眉头立时皱起。
心想若唤出一面圆光镜照面,该能瞧见自己一脸颓败,印堂发黑,死兆星正自招摇。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这当弟子处无有好事,做师尊的多宝处,同样也遭了殃。
陶潜正绞尽脑汁思索出路,身侧袁公忽而一笑,旋即幸灾乐祸道:
“哈哈哈……多宝这老贼也有今日,真个令人解气。”
“现下不管道门十二派,还是佛魔大宗,各处必定都有许多人笑到肚皮痛。”
听得这句,陶潜心知自家师尊只怕是吃瘪了。
径直施法借用天轨,往域外窥去。
他虽也有些神通手段,如今道行也不算低,但仍旧无法与袁公这等老一辈大神通者相比。
域外源炁混乱,纵有天轨相助也窥不真切,只能隐约间瞧见一道浑身迸发宝光的庞大身影,正被十二团同样庞大且扭曲的身影围在中间,一拥而上,手脚口舌等所有肢体器官并用,场面无比混乱。
无数种神通法术,宝贝异物,齐齐轰炸在多宝法身之上。
骤被围殴,多宝似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头破血流。
非但血肉少了许多,身上嵌着的诸多宝贝也掉落不少。
好在他毕竟是多宝真君,对此似是早有预料,以他的性子也绝不可能让宝物流落在外。
那些个宝贝一脱离其扭曲法身,竟都往蓬来海飞去,无有一件例外。
自家山门,陶潜自是瞧得真切:
蓬来海内骤有轰鸣响彻,旋即天穹裂开,第一波血肉碎块、污秽宝物互相混杂着,如同陨星群般,自域外坠来。
瞧那落点,分明就是金霞道场的原址。
当先第一块血肉,赫然是块覆满黑毛,筋似龙蟒,血若脓水,泛斑斓虹彩的大腿肉,肉中更延伸出大量触须皮膜,与一艘瞧来颇为宏伟华丽的古舟融合在一起。
而那古舟上,正蹲伏着两大一小,共计三尊绿毛僵,似是一家人?
正自嘶吼嚎叫,瞧来颇不安宁。
“那物是……?”
陶潜瞧了一眼,心有所感。
身侧袁公,立时解惑道:
“那宝贝唤作,来头不小,乃是上古炼气士‘乾坤道人’耗尽一生道行与积蓄所炼本源至宝,驾之甚至可往域外大渊一行,当年一处仙魔遗迹打开,内有诸多异宝,此舟便在其中,若按照缘法本该归属于修仲琳,只是多宝施了手段将之抢了来,转而丢了一辆劳什子七香车的物事打发了他。”
“修仲琳这倒霉蛋,因此事与多宝结仇,屡次想报仇都没成,反而又被多宝算计了几次。”
“我虽不曾去,却听回来的师妹说,乾坤宝舟是好宝贝,但上面附着一桩颇为麻烦的因果:得宝者须寻着乾坤道人所有血脉后裔,而后施,彻底断绝这些后裔的道途,漏一个也不成。”
“看宝舟如今模样,还有那三头僵尸,显然多宝这厮清偿因果代价之事失败了。”
袁师说完多宝一桩黑历史。
似觉不过瘾,又点指着正往蓬来海坠去的那些血肉宝贝,一件一件介绍起来。
果真每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好物件,坠入蓬来海时,也都携带着多宝法身上的某一个器官,破碎的肢体,或是一块血肉,诸如大腿、眼球、头皮、肾脏等等。
正当袁师不断黑着多宝时,灵宝山门内对于这大量坠来的宝贝也有应对。
只瞧得蓬来海中,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显出一角来。
数不清的粗壮树根探出,轻而易举将所有血肉宝物吸摄住,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那些从多宝法身上脱离的污秽肉块清除干净,随后又降下漫天灵宝甘霖,将所有宝贝清洗的干干净净。
这一幕,并不出人意料。
各处,又有评语响起:
“呵呵,多宝果真还是多宝,老貔貅也似,只要入了手的宝贝,就不可能再交出来。”
“那便是灵宝宗的妙树大天尊吧,好神通,好法力,倒被多宝请来清洗他家宝物,真个浪费。”
“贼不走空,只进不出,此乃多宝真君也……”
一时间,修行界各处都兴起了对多宝道人的口诛笔伐。
直至下一刻,多宝的反击到来。
恢弘道音,自域外传入界内,却听多宝道人骂道:
“一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老夯货,这一遭却是猜错了我多宝。”
“今日,乃是还债之日。”
“贫道特意请了妙树大天尊来,洗净宝物,斩断因果,从此两清。”
“诸宝有灵,自寻有缘人去,贫道不再拘着汝等。”
“去休去休!”
话音刚落下,蓬来海上空,那一件件被妙树大天尊捆缚着的宝贝果真得了自由。
顿时,一道道神光仙芒爆发,所有宝贝都在震颤。
似乎这些宝物,也觉不可思议。
多宝道人!
竟欲还诸宝自由?
这谁能信?
虽不信,但事实确是如此。
灵宝宗山门大开,由得这些各有来头的宝物拖拽着光焰,往四面八方去。
一时间,修行界各处以及各位大人物,纷纷都是愣住。
纵是袁师,也怔了怔,而后才转头看向陶潜,有些恍忽道:“小子,多宝老贼恐是被夺舍了。”
这话,自然是玩笑。
不过由此也可看出,多宝还诸宝自由之事,有多震撼人心。
但事实,却又容不得旁人反驳。
盖因接下来的数十息内,域外厮杀继续,双方各自受创。
道化法身上剥落的血肉宝物,双方各自处置不同。
多宝处,宝贝先飞回蓬来海被洗净因果,斩断关联,变作无主之物往各处飞,自寻有缘人。
而十二帝处,则飞回道场秘境,帝陵祖地。
域外战争,进入僵持阶段。
而界内,陶潜处境愈加凶险。
若非张金銮、姒洗心这二人暂时不好明目张胆的捅刀子,只怕陶潜已经败亡。
饶是如此,他也撑不了太久。
原本笼罩六省之地的禁法结界,已被硬生生夺去一省。
按说面临这等处境,几已是十死无生之局,陶大真人该很是慌张才对。
少不得,也该失态一二。
但奇妙的是,并未这般。
陶潜的确正尽心思索破局之策,但同时因人道气运与祖神禁法之故,陶潜亦能瞧见现下七十二省的境况。
是以,此时他生出一种特殊感受来。
好似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消失,难以言喻的轻松之感翻涌上来。
心魂愉悦,大喜极乐,恍忽一刹后不由明悟道:
“若能生还,这一遭必入极乐。”
“就怕真个活不成,要了我的性命去。”
“嗯?”
陶潜心头刚泛起这些愁苦喜乐念头,忽而眼前景象变化,山河挪移,万民重叠。
恍忽中,径有一道熟悉声音,若隐若现传来。
那声音既浑厚,又清朗,毫无杂质。
似是有一老农,或是读书人,在隔空喊他道:
“道友,道友,可瞧得见我?”
初始,这声音尚微弱。
可渐渐的,愈加清晰起来。
更伴随着其他的“杂音”,陶潜侧耳倾听,不由露出笑意。
他此时处境很是不妙,除却有身死道消之危外,那泼天之大功德也要遭十二帝欺瞒掠夺。
七十二省之民,有不少被十二帝那虚伪皮囊欺骗,加上对史书所载英明人皇们先入为主的观念,虽仍将陶潜视作是大救星,可也将十二帝认为是特意从域外赶回来救世的好皇帝。
但这等欺瞒,必也是无法持久的。
愚民,确是容易。
但也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说,乃至理也。
如今人道气运已是沸腾到顶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族民众开始反应过来。
于是乎,一道道清醒之言,渐渐钻入陶潜耳中:
“怎钱塘处仍未结束,陶真人呢,莫不是出了变故?”
“不好,只怕是骗局,是陷阱,那些个皇帝不会是在为难陶真人吧?”
“不可能!刘氏高祖皇帝、李氏高祖皇帝、赵氏太祖……哪一位不是明主仁君,邀陶真人赴宴,必是要酬他功德,怎会为难真人?”
“呸,汝等蠢货,莫要忘记先前阳燧首义时真人曾说过,这些皇帝生前许是好的,可死后入了方士,个个都变成趴伏在长生天朝吸血的硕鼠囊虫,这些狗东西说不定是施了什么障眼法,如今正围杀陶真人。”
“我也想起来了,当初朱氏太宗皇帝朱日照也曾显出神仙气象来欺瞒世人,直到阳燧首义废除帝制后,那朱日照才显了恶心恐怖的本相,那些腐烂的宫女阉人、满地乱爬的鬼婴、烂泥般的血肉……既然朱日照是这般,其他皇帝能免俗?”
“魔都事变、阳燧首义、新月起义,还有如今的钱塘事变,重铸祖神禁法的宏愿大誓……哪一次站出来的不是陶真人,这些狗皇帝只怕是见大势已成,所以出来摘桃子来了?”
“糟了,必是如此了,陶真人危矣。”
……
随着这些声音变大,渐成浪潮。
陶潜耳边,那熟悉的声音也愈加清晰,最终汇聚成一道熟悉的旧人身影,重重叠叠显在亿万民众身影之中。
陶潜见到后,面上不由露出喜色来,隔空回应道:
“瞧见了,瞧见了。”
“祖灵道友,这一遭可是要死而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