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所料多无差错,这回也是如此。
将自己削成骷髅架子的尸毗罗汉,身上佛光一闪,骨肉尽复,而后对着陶潜大笑道:
“好师侄,当真是自家人。”
“此消息来的及时,我等原打算只啃了天南高家一大口肉就罢,毕竟高欢这个老怪物确实不好惹。”
“可既然高家的弱点被师侄发觉,此就是缘法,如何能错过?”
“二位师弟,后日法会结束时,由我加上九尊大慈大悲大超度菩萨坐镇省城,想来足可将高家三老祖,外加一些隐在暗处的老鼠缠住或是击杀。”
“你二人便去天南省,屠绝了高家人,再多炼几尊菩萨出来……天南归了我们后,高欢必死,再令程国主踏足极乐,我等便有了回转本寺,请求更多支持的底气。”
“善!”
“缘法已至,合该如此。”
三言两语,尸毗罗汉议定了覆灭高家,并吞天南省,炼化一众军阀妖魔的计划。
听起来,几无难度。
事实上如果这局面不是“多宝师徒”悄悄引导所致,那大概率能成。
现下嘛,前路一片混沌迷茫,就是陶潜也预料不到,只能且行且谋。
三尊罗汉得了陶潜泄密,大感先前礼遇以及给出的好处,毫无浪费,回报不小。
如今,已完全将无垢佛子当做是自家人。
已经借了那“金铙”不够,三罗汉还又忍不住,接连给陶潜画了三张大饼。
“好师侄,此计若能成,你当居首功,到时候我为你担保,允你入我魔佛寺藏经宝阁一趟,内里有各类真经宝卷、天书仙录,不下万数,由得你挑选,我瞧你缺些杀伐神通,可择选的佛经,正适合你炼。”
“师侄你是清净道友唯一真传,日后身份极高,身边无有几个伺候的委实不该,此事后我可从本寺调来些天女、佛禽供你差遣。”
“贫僧瞧师侄你离极乐之境也不远,此境必是难不住你,不过中间难免有些波折,有异化之危,待那天南省归入佛国,信众立时暴涨数千万,贫僧正在祭练的一件佛宝便有圆满之机,届时可借你用一次,镇异化,踏极乐。”
……
三张大饼,依次套在陶潜脖颈上。
他扮作的无垢佛子,一一接了下来。
笑嘻嘻维持着风仪气度,与三尊罗汉、程国主乃至于是艳尸相谈甚欢。
事后,只差点呕出来。
却也没法子,虽然有多宝在背后遮掩,还有相助,可要成功诓骗三尊强横的罗汉依旧不简单,陶潜绞尽脑汁才不至于露馅。
因有私约,陶潜与云容也未在小雷音寺内的大宴中停留太久。
诓完那三罗汉便回了禅院静室,几乎刚一坐定,怀中金霞令微颤,多宝的声音传入脑海。
“好徒儿,你诓人手段果真不错,已有为师六成功力。”
“你那头已成,为师这边也已搞定。”
“高家这三个牲畜果真好骗,一知悉那的存在,立刻便觉窥了天机,可将计就计灭了钱塘魔佛分寺。”
“现下他们应该正在缠着高欢那个没有多少理智的老怪物,央他把棺材本拿出来,比如那件唤作的法宝……啧啧,这宝贝好啊,后日若有机会,为师说不得也要出手抢一抢。”
陶潜听完,面露喜色。
思虑几个念头后,当即回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一旦我身份暴露,总归是要再次逃遁的,师尊你若有把握,遣个分身什么的埋伏一旁,关键时刻用你那‘万宝诀’勾引至宝,什么宝贝抢不到。”
“呵,你当为师是收破烂的么,区区一处凡间省城能有什么宝贝?”
“且让为师数数,高家三个败家子估计能从高欢处借来万妙通天宝幢、九幽缚神绳,尸毗手里的戒刀是件好宝贝,空蝉手中菩提枝,还有他新炼的白骨琉璃塔,莲杀的功德血莲,再加上十八尊大超度菩萨……嗯?倒也确实有些诱惑力,这买卖为师接了。”
多宝真君说完。
静室内,三人静默。
好家伙!
旁人想着抢宝贝,多数都是奔着寻机捡漏去。
堂堂多宝真君却不是,他第一念头是一网打尽,须知他叨咕的那些个宝贝,背后的主人,修为与他是都同阶的。
陶潜、袁师以及云容,纷纷都是无言。
尤其是后者,似是首次见识到多宝是一位这样的高人前辈,心底不由嘀咕道:
“怪道姥姥说我夫君这位师尊,灵宝宗未来宗主,是天底下一等一贪宝之人。”
“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可答应借出,至多隔空借些神光威能。”
“若应了全部借出,宝贝只怕要被骗走。”
“我还当是姥姥之偏见,如今看来,倒真有可能。”
云容这般想着。
也不知是这几个念头被多宝推演到,还是他极有自知之明,一瞬猜了出来。
金霞令再颤,忽而对着云容道:
“你这女娃娃与我那劣徒在一起,怎好的不学,专学这腹诽师尊的坏毛病。”
“当真是新人娶进门,媒人扔过墙。”
“没有为师安排,以陶潜那慢热的性子,你还想怀狸奴崽儿?哼,有的等了。”
“你别瞧这小子的桃花运极好,从还是个散修时就与不少女子有瓜葛,入了蓬莱海后更是姑姑姐姐一大堆,上回他那白隐姑姑都将他摁在树上了,他明明心底笑开花,却还跟个君子似的没动手,为师助你点化了这种榆木疙瘩,给些好处怎么了。”
“太真道友早年与我有些误会,你身为她的弟子,我的徒媳,正好居中解了,那昊天宝鉴我一向好奇,下回你借来给我瞧瞧,为师便将那小子所有的桃花孽缘都告诉你……”
陶潜哪里想到,说着说着,自家便宜师尊就开始诋毁自己。
面色微变,正要开口阻止并转移话题。
可很快就见云容面上毫无恼色,反倒是极感兴趣一般,听得津津有味,更在此时顺着多宝的话,接茬道:
“夫君性情,云容早已晓得,正符合云容口味。”
“他的那些姑姑姐姐我也在其心镜中见过了,那里面啊,云容最喜欢萧真人,还有谢灵机师姐,日后我也打算借夫君之名接近她们,好生亲近亲近。”
听完这几句。
这回倒轮到陶潜、袁公和多宝三人不由无言了。
半响后,多宝那满是不忿的声音传过来道:
“狗屎运的小子,又让你捡到宝了。”
“再与你多说一句,钱塘之事,只要依计而行,应能有个好结局。”
“只是记住,事后不要停留,身份一暴露,即刻回山。”
“切记切记!”
话音落下,金霞令再无动静。
陶潜眼疾手快,提前将袁公雕像放入人种袋,险险免去了另一位师尊的揶揄。
而后,才用蕴着一丝幽怨的目光瞧着自家娘子。
他能感知出来,云容那一句还真没说谎。
“夭寿,救命啊,我家娘子很可能是个双……?”
陶潜心底,翻涌起诸多古怪念头来。
他倒是忘了,两人心意相通。
他将前世那些观念想法翻出,顷刻就被云容感知了出来,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虎狼之词,先是让云容面色绯红,继而变作浓浓的兴趣。
她好生学习了数息,而后一脸真诚的问道:
“夫君你担忧这些作甚?”
“云容喜爱萧真人、灵机师姐,全因借了夫君你的心魂所视。”
“也便是说,非是云容最喜爱二人,而是夫君你最喜爱二人哩。”
“白隐姑姑你倒也喜爱,只是云容是猫,姑姑是蛇,你心中又说姑姑身上冰凉凉的,她怀里怕是不好睡觉……”
云容问完,陶潜面色僵了僵。
好在这个时候,救星来了。
先前便有约,郑隐要借由天轨秘法,唤他去与妖妃元明真见面。
如今,时机到了。
这回用的法子更隐秘些,乃是梦中相会。
既是如此,陶潜索性将云容也带上了。
二人身躯盘坐静室,似在修行秘法。
心魂却借了天轨,无声无息进入元明真梦中。
……
一座富丽堂皇,无比巍峨的皇宫之中。
随处可见的,是大量遮掩不住异化迹象,浑身上下都是肉瘤、脓包的太监侍卫与宫女。
最深处的龙床上,躺着一个苍老到极限,腐朽暮气几乎充斥每一个角落的老者。
尽管如此,这老者身上依旧有着令人心惊不已的真龙气息,他双眸浑浊,外露的皮肤已遍布腐斑,张开嘴后,内里是细密利齿,还拉出粘稠的涎丝。
此刻,这老者急促呼吸着,面上是浓郁的求生欲望。
他完全忽视了殿中文武百官,诸多势力代表,只是用贪婪目光,死死盯着一道缓缓走来,艳绝天下的女子。
他嘶哑着,仿佛从腐朽灵魂深处喊道:
“快……快过来。”
“让我吃……吃了你。”
“只要吃了你,我朱氏王朝就能再续命……。”
不止是这老者在喊,在催促。
周遭其余人,也都在催。
哪怕是那女子身后,送她而来的娘家人,也个个都是满脸的热切,催着她过去。
当她缓缓走近时,所有人便都见到那龙床上的老者,下半身一阵蠕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一条条覆满老年斑的肉柱触手撕裂衣物,如同数十条恶心的肉蛇般钻出,朝着那女子探去。
无比粗暴,且无比性急的,竟是要当众剥去那女主身上华丽无比的凤冠霞帔。
按说面对这样骇人景象,那女子该被吓得昏厥过去才是。
然而并无,那女子身上好似迸发出了无比耀眼的金光,她一步步往前走去,躯体变得无比高大,原本还有些微弱的天凤嘶鸣,忽而越来越剧烈。
当她走到那老者面前时,伴随着一声嘶鸣,九条天凤虚影生出,径直扑向那老者身后虚空开始吞噬着某种气息。
老者躯体猛地僵直,那些个肉柱触手如同被火焰焚烧般,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不……!”
“你不是元妃……你是妖妃……你是夺我朱氏气运的妖妃。”
老者扯着喉咙喊着,眸中满是愤恨绝望。
而那不知何时起掀起盖头的女子,闻言后,只是看着眼前完全异化堕落的文武百官,太监宫女,禁军侍卫等等。
眸中满是失望之色,摇摇头道:
“朱氏气运?都成这般模样了,何来气运?”
“不过为你朱氏王朝填上最后一捧土的,的确是我元明真。”
说罢这句,天凤嘶鸣,金光迸发,转瞬将那座腐朽、化脓的皇宫炸了个粉碎。
只是皇宫碎后,元明真并未坐上皇位。
再度映现出来的新景象:是元明真站在一个无比诱人的王座之前,她的周遭浮现出大量势力身影,包括谢家人、观音寺、自在寺、帝都千年豪族门阀……所有人都是面色扭曲,都在催促她坐上皇位。
只是她看也不看那位置,面上是一种倔强之色,反而转过来看向他处。
看着看着,便见得辉芒闪烁。
一位怀抱着梅花狸奴的年轻道人,缓缓出现在面前。
不是陶潜,又是谁来。
原本还一脸肃然的元明真,见得陶潜面目后,忽而开口道:
“陶真人,若是明真没记错的话,你我是第二次见面了。”
“其实明真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陶真人,不知今日,真人可否为我解惑。”
正常而言,陶潜会以为元明真说的第二次是指今晚辩经时一次,以及现在这次。
但此时,很是莫名的,陶潜晓得元明真所指,应当是当初陶潜逃命时,在凤辇中与她相见的第一次。
原以为那时元明真没发现自己,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元道友请问。”
“明真第一次见真人,原本误以为真人是来救我出苦海的,谁料真人只钻入凤辇,瞧了明真一眼便走了。”
“后来明真得了帝都,又得了春秋辇,从这件祖神异宝中知晓了前因后果。”
“倒是没想到陶真人竟有那般魄力,愿意为了这天下苍生毁去这等至宝,更没想到的是,明真也曾是真人救世的一个选项。”
“只可惜,真人最终没选我。”
“明真想知道的是,若当初坐在那凤辇中的是谢灵机道友,陶真人是否会选择她,走另一条路,而非是那阳燧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