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阳城上,黄衣邪湖。
耗尽最后一口气的钟紫阳,将手中腿骨刺入嬴青帝颅脑内时,也即刻献祭自身的一切,发动了那骨面上的禁咒。。。
古籍有载:祖龙横扫八荒一统天下后,曾下令征召术士修士觐见,欲参出长生久视、永恒不灭之法来。
有一位名为“卢生”的上古炼气士,献了一篇据说可实现长生不死的仙咒。
后经检验,发现那仙咒虽可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但代价也高昂到让几乎任何人都负担不起。
那咒,正唤作是祖神尸解升仙咒。
此咒施放后,中咒者将彻底尸解,魂飞冥冥,真灵真性融入大道之中,成为一位与天地大道同寿的。
谁能承受这代价?
谁又愿承受?
虽算不得是自我了结,但也相差不太多。
不过在此时,却有二人要中咒。
仿佛是某种宿命!
钟紫阳献祭一切,那还命灯与青帝腿骨同时炸裂,伴随着钟紫阳在死前最后一刻发出的无比畅快的大笑声一道无比玄妙,仿佛是大道化身般的辉芒,从下而上将二者身躯尽数碾碎成虚无。
旋即便出现一黑一紫两道辉芒,互相纠缠,呈螺旋之态往上方天穹一跃。
极为怪异但又无比神妙,让人欲要跪拜的霞举飞升化虹离去之景出现。
尽管过程中,邪湖翻卷而上,试图将虹光拖回来。
可惜,断然是来不及的。
域外黄衣虽强,却又如何与此界大道相提并论?
只能眼睁睁看着刚刚到手的“纯血子嗣”,就此飞走,融入天道。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不过即便是慢一些也无人能阻止,毕竟那邪湖内,本就只剩下钟紫阳与嬴青帝。
前者燃烧性命动手,自是比雷霆还要迅捷三分。
众修见之,齐齐陷入沉默。
而已在邪湖外的枚宿道人,则在怔愣一息后,悲叹一声道:
“钟师弟,临行前师伯要我好生看顾你,却不想还是负了师伯托付。”
“也罢,道有千万,你这般作为已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心愿,何尝不是得了道呢。”
枚宿看得开,自是因为钟紫阳最后的笑声。
他成功了!
不,也不止是他。
某种程度上,钟紫阳与嬴青帝这一对知己,各自都实现了心愿。
纯血嬴青帝殒命,祖龙社起义解救新月省万民的成果自然将得到保全。
虽然离“救国救世”这个大宏愿大目标尚有些距离,但二人,都已很是满足。
现下,融在那大道内,注视着这红尘世界继续前行。
以二人心境,想必都相信未来会变好。
枚宿感叹之时,忽而包括他在内的众修,齐齐都生出一种感知。
一股好似洪流、大潮般的无形之物,正在汹涌过来。
这些物事对于修行者而言,大有好处。
一丝一缕,一点一滴,皆来自于新月省内乃至于省外的数千万凡民。
数量之庞大,让众人都露出讶色。
瞧出他们心中疑惑,已有丰富经验的少清魔女施颖琼,此刻忽而朗声解答道:
“人道气运!”
“那邪神杂种既死,人道便认定新月大灾已被消弭,万民有救,人道生出感应,这才送来这磅礴气运,酬谢诸位之功。”
“至于为何这般庞大?”
说到此处,施颖琼顿了顿,对着祖龙社一众志士修士便躬身施了一礼。
而后,才又很是庆幸道:
“诸位道友许还不知晓,你们灭了七邪宗是何等大的功德。”
“可怜那几位前辈何等英名,一朝被后人丧尽,此宗背弃人道堕入邪道,竟将人族视作是资粮耗材,无所不用其极的压榨,他们所炼出的诸多邪丹毒药流传天下,甚至于都传到了我们南方十数省。”
“若非神耳宗、听谛宗的道友传讯说七邪宗被灭,我们救国会都打算邀几位道化境高人出山,以雷霆手段灭了七邪道统。”
“有这功德再多的人道气运诸位都可受得,更何况诸位还阻了杨龙犀老怪降世,阻了域外黄衣入侵。”
“北地诸省现下被方士等邪魔势力把持,黑暗之幕遮蔽天地,新月起义的成功,意味着将那黑幕撕开了一道口子,北地诸省终是有了一丝希望。”
“诸位同道皆是大功臣,请受颖琼一拜!”
施颖琼说完。
祖龙社内,所有人都是欢呼起来。
哪怕是修为境界强至洞玄的强大修士们,此刻也都是面露笑容,心生欢喜。
他们都是听出来,人道气运的到来意味着此间灾劫已经消弭。
如此,自然值得庆贺。
而如阴素素、徐文开等人,则个个如丧考妣,面色难看。
尽管下一刻涌来的人道气运,他们也各自都分润到了一些。
可相比控制庞大新月省带来的好处,这么一点蝇头小利,谁会在意?谁会满足?
更让阴素素等人难受乃至于暴怒的,则是接下来的画面。
磅礴汹涌的人道气运冲刷过来,循着“天人感应”开始给祖龙社一众修士分气运。
此物虽无形,但只要是修行者都晓得其中好处。
修行界中最忌讳也最致命的存在,共有两种。
代价!
灾祸!
寻常法门,很难对抗。
唯独这气运,真个能解,所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莫不如是。
只是人道气运玄妙无形,强行去求,反要受害。
唯有遵循本心行事,被浩瀚人道所承认,方有所得。
根据贡献大小,各自分得也有不同。
此番涌来的磅礴气运若分成十份,其中两份由祖龙社大半成员均分,一份则归属于陈希夷、祁道真、林不觉等核心成员,一份则融入大道,显然是给了钟紫阳与嬴青帝。
剩余六份,竟一股脑涌向一处地界。
禹鼎之内!
见这一幕景象,谁还猜不出得主是谁?
正感受气运玄妙的祖龙社众修,见此后不由得啧啧称奇,纷纷开口赞叹。
“先前还曾疑惑,为何谷神簋、禹鼎这两件稀罕之极的,会共同投向林道友,如今终于明白了。”
“似山河社稷图、九州十二器这些至宝,本就是感应人道而生,若有气运之子去唤,几乎无有不从,不止是林道友如此,听闻近日来又有几件祖神异宝诞生,如那,又或是,听来都是厉害非凡的,都已择了主人,也不知是何等人杰有此福缘。”
“此间哪有什么林道友?那禹鼎内,不是道门第一天骄,灵宝道子陶潜真人么。”
“陶兄弟瞒得我们好苦,明明来头那般大,还说自己是蟾宗秘传,我等竟还真个信了?”
“陶道友精擅秘魔万化术,还拥有九蟾珠,蟾神瓦当这两件正经蟾宗传人都没有的宝贝,他说自己是蟾宗的,谁会不信?”
“其实也怪不得陶兄弟,我听闻他仇家满天下都是,他不显露本身,恐怕是不愿连累我们。”
“陶道友一身神通法力那般惊人,有甚仇家能奈何他?该是仇家害怕他才对。”
听到祖龙社中,有位志士不解吐出最后一句。
那几位怪修齐齐露出异样神色,尤其是万里门那个满身是嘴的,身上密密麻麻的大嘴尽数咧开笑起来,旋即解答道:
“陶潜真人自是强横,手段也是同辈中一等一的厉害,不过在我等看来,未必真能坐稳‘道门第一天骄’的位置。”
“仍有太上道王禅,灵宝宗许旬,大自在寺金蝉子,孽宗无名氏等人能与之争上一争,甚至元始宗那位余延世真人也有非凡潜力。”
“诸位也当知晓陶真人的师尊,乃是那位被各宗各派诸多极乐境、道化境高人都记恨不已的多宝真君,所谓师仇弟子还,陶真人只要显了踪迹,必是要被报复的。”
“当然,真正致命且危险的,还是陶真人自己得罪的那些。”
“他从南粤发迹开始,接连与方士、妖神、魔佛寺、大自在寺、孽宗、太上魔宗、修家等等大派门阀,结下生死大仇。”
“虽还未招惹劫仙境的大能,但极乐也好,道化也罢,各有不少。”
“如方士老怪之一,自号‘仙鱼道祖’的李万寿,早已发了悬赏,谁能报上陶真人踪迹,即刻就可收入门墙,授予大道法门。”
“还有眼前这位阴素素道友,她恐怕也是恨极陶真人,如今撞上,怕是已经在施秘法,请她父亲‘妖神’隔空降临了,这位存在可远不是道化境能比拟的,只差那微不足道的一线就可踏足劫仙境。”
“祂若来了,陶真人只怕危矣。”
这大嘴道人说话便说话,还不忘指点。
也是正巧,他先了点阴素素,而后一指点向禹鼎时。
陶潜也终于完工,炼出了第一百颗虹骨舍利,头顶的虚空裂缝早在嬴青帝殒命时便愈合。
众修分润过后,还剩下的六成气运钻入鼎中。
顷刻间,陶潜几乎要呻吟出声。
尽管已有多次类似体验,但每一次,都无比难忘。
不可遏制的,陶潜生出欢喜畅快来。
气运不会直接增长修为,但效用比那强太多。
六成入体,陶潜心底甚至于生出一道颇为膨胀的预感来。
“虽初入洞玄,但用不了太久,我可晋入极乐。”
这预感没有来由,但陶大真人很是笃定。
“终于有些明白秦佼师叔的感受了。”
“其他修士修炼起来要畏惧随时可能来的代价和灾祸,战战兢兢,无有安宁。”
“我这种能屡次得大气运的,心底竟对这些毫无畏惧,修炼起来也就无任何阻碍。”
“可惜,唯有本心才是真,其余皆是虚妄。”
陶潜一边想着秦佼师叔的下场,一边则是收起虹骨与禹鼎,重新走了出来。
正好见到那怪修指着自己,又瞧见果真咬牙切齿,似乎正在施秘法的阴素素。
不过陶潜依旧没理她,而是皱着眉头,看了眼那空空荡荡,已无人影的浓黄邪湖。
嬴青帝与钟紫阳?
疑惑刚生,也无需旁人解答,代表着“灾祸消弭起义成功”的人道气运内,本就有答案。
陶潜一动念,便明悟了二人结局。
本想说些什么,不过念及钟紫阳那最后畅快的大笑,陶潜不由无言,只悲叹了一声。
旋即,陶潜目光又猛地锁定那好似正在酝酿着什么的邪湖,正欲遁走的秦无相、韩潇这方士二圣子,以及蠢蠢欲动的妖神五女儿……。
至于徐文开这太平军残部、天尸宗那三修这些,以及其余野心家。
早在嬴青帝败亡,人道气运涌来时便知他们已无力回天,悄然退走。
念在他们对新月亦有功德的份上,陈希夷等人未曾阻止,这些有二心的走了,祖龙社才愈加干净。
陶潜的预感,从未出过错。
他所瞧着的三股势力,都有异动。
最先按捺不住的,果然是阴素素。
如今,她们五姐妹已不在乎祖龙社,不在乎新月省,只死死盯着陶潜。
阴素素打头,尖声道:
“陶潜!”
“小贼厮,你可还记得我阴素素?”
“当日你假作是个无名小道士,上我闺床,哄我入迷,从我处盗走,躲了我这般久,如今终于被我逮住。”
“今日你若不好生赔偿,我绝饶不了你。”
“我五姐妹聚齐,共施血脉秘法召唤父亲降临,莫说你如今没有天刑剑、回仙镜、如意圈这三宝庇护,就算是有,我也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因大灾结束,起事成功,祖龙社众修心神都有所放松。
如今又骤然听到这般惊人的八卦,顿时都来了兴致。
便是陈希夷、祁道真这些看似正经的修士,也都瞪大眼睛看着双方。
阴素素五姐妹似为印证她们非是恫吓,话音刚落。
五女背后,齐齐涌出五彩氤氲,猩红血雾,顷刻相融在一起。
那区域,登时有一个诡异秘境正在缓缓撑开。
众修已见识过杨龙犀的,两相对比,五女背后那个流淌着无数氤氲色彩,如沙如水,粘稠无比妖气,更有无穷尽妖魔嘶吼咆哮的世界,明显要可怕太多。
五女以为,这威慑已足够。
尽管阴素素平素对陶潜是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
但都是姐妹,自然晓得这“九十七妹”分明口是心非。
一开始,或许是恨极要杀人。
可念叨久了,难免生情。
见面喊人家小贼厮,何尝不是仍惦记他的身子。
五姐妹中,最年长,也最柔媚成熟的那位忽而在此时开口。
只听她轻笑两声,场中大半男修不由起立,女修也是口干舌燥,身子不由自主扭动几下。
此女眼波如水瞧着陶潜,动作神态,让人以为她要将陶潜拉入怀中好生怜爱。
“好个俊俏小郎君,怪道素素忘不掉你,先前却是姐姐我走眼了。”
“你也莫要惊慌,素素这般凶,倒不是怨你毁了她丈夫的大业,只是恨你哄骗人却连一丁点代价都不付,只用那大昭寺的欢喜禅秘法,让素素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等行径实非君子所为。”
“我们姐妹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将本该付出的代价弥补了去,先前恩怨便一笔勾销。”
“当然,你若是胃口足够大,我五姐妹一起陪你云雨,也未曾不可。”
“如何呀?陶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