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骑兵全军覆没的后果远比损失了所有的骑兵更严重。
诸葛亮收拢这些骑兵本来就顶着极大的压力。蜀汉缺少上等战马,骑兵数量非常有限,除了马家军有不到千人的骑兵之外,其他将领就只有数量不等的亲卫骑。这些亲卫骑既是将军们平时的仪仗,又是战时最后的保命手段。战马的寿命不过十来年,为了保持这些亲卫骑的战斗力,将军们要花大量的金钱来从凉州买马,每一匹马都价值数十万甚至百万。
诸葛亮要把这些亲卫骑收拢起来,不仅是削弱了将领们的实力,还是剥了将领们的面子,更是抢他们的钱。如果不是诸葛亮的理由正当,如果不是马谡的支持,如是不是镇北大将军魏延、护军将军赵云等一些重将的沉默顺从,诸葛亮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即使如此,不服的人也不少,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现在,四千骑兵全军覆没,可想而知,诸葛亮必然要面对强烈的非议,对他用兵能力的置疑必然会掀起一个**。上一次北伐,陇右之战乏善可呈,如果不是因为魏霸父子师徒夺取了关中,诸葛亮的北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这一次北伐,诸葛亮虚东实西,把最善战的魏延和赵云留在东面守关,自己率领主力在关中西部准备出击凉州,还放着关兴、张睎等年轻将领不用,让降将姜维任前锋。引起的非议同样不小,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身为诸葛亮的亲信,杨仪对这其中的利弊再了解不过了。
看到诸葛亮紧张,他比诸葛亮更紧张。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绝对的拥诸葛亮派。因为禀性的缘故,他的人缘并不好,即使是在荆襄系内部也不受欢迎,再加上和魏延父子势同水火,所以在马谡和诸葛亮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诸葛亮。事实上。他也只能选择诸葛亮。
如果诸葛亮在朝堂上失败。他必然跟着倒霉。马岱的失败,对他的打击不亚于对诸葛亮的打击。
“拿地图来。”诸葛亮轻声说道。
“啊?”杨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案前翻出地图。他有些慌乱。把案头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公文翻得一团糟。才找到原本就放在显眼处的地图。
诸葛亮也没注意他的慌乱,接过地图,立刻摊开在案上。伏在地图上,仔细的寻找起来。他一手在地图上划动,一手支着额头,仿佛头有千斤重,连脖子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杨仪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诸葛亮的思路。
一层细密的汗水,从诸葛亮的额头沁出,放在地图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四千骑兵的全军覆没实在太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之前的战术推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这种可能。事出突然,原有就捉襟见肘的计划一下子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漏洞,即使城府深如诸葛亮也有些慌了神,更何况杨仪。
不过诸葛亮终究还是诸葛亮,半个时辰的冥思苦想后,他终于直起了腰,抬起头,脖子发出“咯”的一声轻响,一抹痛苦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威公,请向朗来。”
杨仪愣了一下,随即又明白过来,转身匆匆的出去了。诸葛亮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向后靠了靠,轻拍着额头。
荡寇将军向朗正在营里看书。他虽然奉命来到了大营,可是他清楚自己和诸葛亮之间的裂痕很难弥补。按理说,诸葛亮应该让他留守上邽,防备郝昭,而让王平率军来支援才对。可是诸葛亮偏偏让他来支援,说是对他的倚重,何尝不是趁机剥夺了他的权利,把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将领。
权利之间的斗争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事。向朗很清楚诸葛亮的心机,他不会天真的认为他和马谡甚至魏霸父子之间的事能瞒得过诸葛亮。不过他也清楚,这种事大家心知胆明就行了,最后的胜负各凭手段高低,谁要是主动撕破脸,那就落了下层。
所以向朗来到大营之后很安静,诸葛亮请他去,他就去,不请他,他就安心做学问。他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曾向司马德操问学,却是以吏能著称,学问粗浅,不入那些世家名士的法眼,现在他年纪大了,心性定了,也有心情做做学问,并且深得其中之乐。
杨仪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和儿子向条研究一句经文的正误,案上摊了十几部书。
“向公,丞相有请。”杨仪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向朗有些意外的看了杨仪一眼。杨仪是什么心性,他再清楚不过了,身为丞相的心腹,他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看到杨仪强作镇静,却掩饰不住心中慌乱的眼神,向朗吃了一惊。
“出了什么事?”
杨仪欲言又止,掩饰道:“丞相请你去,自然是有事要商量,至于是什么……”
“威公,在我面前,你还要掩饰吗?”向朗打断了杨仪,不容分辩的说道:“快说,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向朗一向很温和,年纪越大,脾气越好,可是一旦发怒,那种威势还不是杨仪这样的后辈所能承受的。杨仪舔了舔嘴唇,嚅嚅的说道:“刚刚接到紧急军报,四千骑兵全军覆没,马岱重伤。”
“啪哒”一声,向条手中的笔落在了案上,墨汁四溅。
“你说什么?”向朗睁大眼睛,追问了一句,似乎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他一步跨到了杨仪面前。“我是不是年纪大了,听错了?”
“向公,你没听错。”杨仪鼻子一酸,快要哭出来了。在向朗面前,他骄傲的外壳被打破之后,终于露出了脆弱的内心。“马岱全军覆没。”
向朗长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慢慢的吐了出来。太阳穴上青筋迸起,突突乱跳。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向条目瞪口呆,如泥塑木雕。
“向公,丞相请你去商量呢,你快跟我走吧。”杨仪央求道。
向朗以手抚胸,缓缓的点了点头。“好,你前头带路。”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身对向条说道:“闭紧嘴巴,听见没有?”
向条连忙点头,他太清楚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了。如果在诸葛亮和向朗没有想出对策之前就散布出去,很可能引起一场骚乱。
向朗跟着杨仪来到了中军大帐。他不受诸葛亮待见,又身为荡寇将军,负一方之重,大营离中军比较远。这一路走来,他又刻意缓缓而行,这一路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比杨仪独自来请他的时间多出两倍。杨仪急得满头大汗,他却更加从容,到了诸葛亮大帐前的时候,他除了手心的汗之外,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紧张,甚至还有一点笑意。
这点笑意在他迈步进帐的时候已经被掩藏起来,不露一丝痕迹。
诸葛亮静静的看着向朗,嘴角一挑,微微一笑:“向公果然稳重如山。向公一来,我便心安许多。”
向朗躬身施礼,在诸葛亮斜对面入座,将衣摆整理好,这才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四千骑兵虽然重要,可是相比于歼灭两万魏军精锐,生擒陈王曹植,实在不算什么大的损失。”
诸葛亮目光一闪:“向公很有信心嘛。”
“当然。”向朗笑道:“千里奔袭,孤军深入,原本就是兵家大忌。现在离秋收还有数月,曹植想要以战以战,时机不对。从屯田民众那里抢来的粮食又能让他坚持多久?更何况抢劫民众,可是大伤民心,饿死的人命可是要算在他头上的。”
诸葛亮微微颌首,笑而不语。
“魏军悬师远来,自知无生还之理,故人人用命,个个争先,锐不可挡。可是老子有云,‘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掐指以数,魏军远来,携粮不会超过一个月,加上劫掠所得,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月,从他们入关中算起,于今已有半月,正如人过壮年,虽欲老有所为,而体衰力弱,不足为患。丞相只要耐心守住大营,其败亡翘足可待。到时候,丞相虽失四千骑,复得四千骑,又有什么损失可言?”
诸葛亮哈哈大笑。“向公果然是老成人,一眼便看出要害。不过,要想以静制动,以重制轻,还需要向公这样的老将襄助才行啊。”
向朗抚须微笑。“但为国家计,丞相有令,向朗焉敢不从。若丞相觉得朗尚可用,朗愿率兵一万,为丞相前驱,与曹植小儿一战,挫其锐气。让他知道丞相之威不可犯,大汉之兵不可轻。”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向公,你的壮志,我深表佩服。不过,对付曹植这样的小儿,又何必向公亲自出马。还请向公坐镇中军,由我率后生们与之一战。幼常与文长已尾随曹植而至,我们前后夹击,想必能小有斩获。”
向朗目光一闪:“丞相出阵,以幼常与文长相助,自然是马到成功,生擒曹植,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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