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水东,曹真勒着战马,看着远处的潼关城,手虚握成拳头,挡在嘴边,轻声咳嗽着,眼神焦虑。偏将军夏侯霸和军师杜袭在他身后,脸上的神情同样不怎么轻松。只有后将军曹洪漠然的打量着南侧的肴山,神情恍惚,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曾经的金戈铁马。
作为曹操时代硕果仅存的宗室老将,他闲居洛阳已经有好几年了,如果不是这次吴蜀联兵出兵,来势汹汹,而曹休又在东南大败,损失惨重,曹睿只能派出洛阳留守的两万禁军驰援关中,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后将军是不是要在家里等死。
他非常感慨,感慨于帝王之恩,富贵无常,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却不怎么关心。
曹真等人却没这么超然,他们为眼前的情景所震惊。
潼关位于函谷西端,和函谷关扼守着五里里函谷的东西两端,是河东、冯翊、弘农三郡交汇之处,黄河由北而来,在此转折向东。潼关建于黄河以肴山之间的一块被称为潼原的高地上,南面便是壁立的肴山,北面数里便是滚滚东去的黄河。潼关之西有潼水,东有禁水,潼关位于两水之间,依山带河,易守难攻,不在函谷之下。
这些天然地利已经足以让潼关成为天险,可是眼前的潼关还不仅如此。
潼关还是潼关,却不是他熟悉的潼关。原本破旧的城墙,现在被修复一新,比原本的关城还要高上一丈。城的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道更高的关城,好像是新修的,与原有的关城形成了一个日字形。城墙上,可以看到守城弩的弩亭和霹雳车的高大木梢。在关城的两侧,还依山竖起了十几架巢车,从影影绰绰的人影,被阳光反射的点点亮光可以看出,这些巢车里都有士兵把手,如果他估计不错的话,应该是箭术比较高明的箭手。
军中有狙击手,这点并不奇怪,征战多年的曹真对此很熟悉。可是他从那些巢车的位置看出了一点异样,这些巢车的位置太远,以平常弓弩的射程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而巢车的大小又不足以摆设大型强弩,那么这些巢车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仅仅是瞭望?
“仲权,你看那些巢车是怎么回事?”曹真向后招了招手,把偏将军夏侯霸叫到跟前。
夏侯霸打量着远处如蜂巢般挂的巢车,浓眉紧皱:“着实诡异。这些巢车摆得太远,寻常弓弩无法射到,莫非这是逆蜀的新式武器?”
曹真暗自点头,他也有这个担心。魏霸投降之后,关于他的资料就被送到了洛阳,他能被封为奉义中郎将,就是因为他有可用之处,比如精于机械。镇守潼关的是魏霸的父亲魏延,有魏霸改进过的弓弩,也在意料之中。
也许,潼关城的迅速修复也是出于魏霸的手笔。
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太容易攻打的潼关就更无法攻克了。不能顺利攻克潼关,又怎么进入关中?强渡蒲坂津?这一点曹真不是没想过,但是既然对面是镇守汉中多年的大将魏延,曹真相信,强渡蒲坂津绝对不会比强攻潼关方便多少。现在正是黄河水势汹涌之时,别说对面有敌军阻拦,就是让他自己渡河,都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他有足够的兵力,大可以以泰山压顶之势,齐头并进,让魏延左右支绌。或者留下两万人与魏延对峙,其他人迅速突入关中,驰援长安。可是现在他只有两万兵,做不到这一点。就算他愿意冒着粮道被断的危险孤军深入,仅凭这两万人,也未必能突破魏延的防线。
“这个魏霸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在一个月内就将潼关城整修得如此坚固?”曹真有些恼怒的说道。
杜袭看着远处的关城,沉默了片刻:“大将军,我想,这应该是用木料搭起来的架子。否则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修得这么快。”
曹真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在此之前,魏霸曾经建议夏侯懋六个字“高筑墙,广积粮”,原本觉得这是好计,现在看,这根本就是阴险得不能再阴险的毒计。广积粮,已经证明这些粮全是为了蜀军积的,而高筑墙,现在也可以证明,最主要的大概就是潼关城的墙。
换句话说,夏侯懋采纳了魏霸的建议,屯了田,修了城,结果现在全变成了蜀军的战利品,成了挡在他前面的雄关。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说的就是夏侯懋这样的人。曹真现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夏侯懋拖过来,抽上三百鞭。
“仲权,你率队试攻一下。”曹真用马鞭指着对面的潼关城,“试试魏延父子的成色。”
“喏。”夏侯霸二话不说的应了,将部下两千多人全拉了出来。他先安排随军运粮的民伕在禁水上架起了临时的木桥,然后带领部下渡过禁水,在潼关前二百步处列阵,掩护民伕们将各种攻城用武器运过禁水。在他的身后,曹真也带着一万大军渡过禁水,随时准备支援。
忙碌了半天之后,登上指挥车的曹真一声令下,战鼓声响起,夏侯霸顶盔贯甲,站在阵前。看着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小心翼翼的向前推进。
城上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想不通。夏侯霸运足了目力,也只看到主城楼上的魏延的将旗晃了一下,一个将军的身影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城头。除此之外,城上居然看不出太多的反应。
“霹雳车上前!”夏侯霸举起手,用力一挥。
“嗬——嘿!嗬——嘿!”民伕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推着霹雳车向潼关城走去。霹雳车高达两三丈,沉重无比,本是守城用的武器,想到潼关城坚固,没有这样的利器会很吃亏,曹真这才下令辎重营打造了十几架。打造是打造出来了,可是要想在阵前挪动这些霹雳车,可不是易事。民伕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霹雳车移动起来。
“嗬——嘿!嗬——嘿!”号子声配合着战鼓声,将临战的紧张气氛烘托起来。
城上却没有做出相应的举动,只有不紧不慢的战鼓声,和魏军激昂的斗志相比,城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民伕们一边吃力的推动霹雳车,一边紧张的注意着城上。霹雳车的射程在百步左右,要想攻到城墙以上,就必须推到八十步以内,石弹才有可能打上城墙。而八十步以内,已经是强弓的射程,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随时都有可能遭到蜀汉军的弓弩射击。
不过,让他们感到幸运的是,一直到他们把霹雳车推到八十步的位置,城上也没有射出一支箭,似乎城上的人根本没看到他们似的。民伕们连呼侥幸,迅速开始调整拉索,装载石弹,准备开始攻击。
夏侯霸看着有些诡异的阵前,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霸才不会相信魏延会不战而降,他们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始阻击,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对这些攻击不放在眼里。
这比迅速而激烈的反击更让他担心。
“准备发射!”在阵前的强弩都尉大声吼叫着,发出了准备攻击的命令。他刚刚举起手中的三角彩旗,城头的战鼓声突然炸响,战鼓声中,夏侯霸看到无数黑点从三道城墙上飞了出来。这些黑点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孤线,然后迅速变大,带着破空的厉啸声,砸向阵前刚刚安放完毕的那十几架霹雳车。
“不好!”夏侯懋一看到那些黑点的飞行轨迹,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些黑点从不同的位置射出,目标却相当集中,就是阵前那些霹雳车,就像是操练了无数次一样,准确,迅速,一击而中。
“轰!”一枚石弹击中了正对城门的一架霹雳车,砸在粗大的三角支架上。支架猛的一颤,发出让人心悸的呻吟,一根大腿粗的木头折断,高大而沉重的木梢吱吱咯咯的响着,歪了下来。
“轰!”又是一声巨响,两枚石弹几乎同时飞到,其中一攻打偏了,砸中了旁边的一个民伕。那民伕连惨叫都没发得出来,就死于非命。他还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还在晃动的木梢,右肩和整整一条手臂却不翼而飞。在他身后五尺,一枚人头大的圆形石弹狠狠的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两尺深的坑,激起呛人的尘土。石弹跳了起来,又向前滚了几步,才最终停住。
“轰轰轰!”轰鸣声不绝于耳,大部分都落在以霹雳车为中心的一丈范围以内,霹雳车接连被三枚石弹击中,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而旁边的民伕早就被打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
沉重的石弹砸起了一阵阵的烟尘,将十几架霹雳车笼罩在其中。夏侯霸看不到霹雳车,也看不到霹雳车旁的民伕,不过他能听到石弹破空的声音,能听到霹雳车被砸中时的巨响,能听到民伕们的惨叫声。
他的心一阵阵的下沉,他知道,曹真花了大功夫打造的这些霹雳车毁了。城上之前没有动静,只是想把这些威力惊人的霹雳车一举毁掉。从这短短的时间内,城上抛出的石弹数量来看,潼关城上至少配备了五十架这样的霹雳车,甚至……一百架。
烟尘散尽,夏侯霸看到了一个让他心痛,却并不意外的景象。民伕们费了好多力气才推到阵前的十几架霹雳车全毁了,正在熊熊燃烧。每一架霹雳车的残骸边,都躺着几个残缺的尸体。
城头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石弹飞出,却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与之成对比的,则是鸦雀无声的魏军阵地。即使是夏侯霸本人,也被蜀军凌厉的反击震惊了。
十几架霹雳车,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枚石弹,就被蜀军一举摧毁。无需任何语言,双方在战具上的实力差距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夏侯霸犹豫了片刻,回头看向中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是停止进攻的命令,还是继续进攻?
城头之上,魏延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看着城下熊熊燃烧的霹雳车,满意的点了点头:“星睿啊,这霹雳车经你一改造,是好使多了,一出手就让人欢喜。这次守住潼关,你有功。”
陈祥谦恭的笑道:“将军,我不过是奉命而为,做点具体的事罢了,改造方案可全是少主想出来的,有功也是少主的功劳。”
魏延得意的仰天大笑:“都有功,都有功,你的少主有了功,你们这些跟着他的人,又岂能没有好处?小子,跟着他好好干,给你老子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