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啊~”
身边的温凉眨了眨眼。
“只不过是你忘了而已嘛……”
“……”
与身边热闹嬉戏,大声欢唱的人群比起来,站立在其中的贺天然显得格外地安静,但其实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此刻他的内心太复杂,以至于不知该去如何反应。
我真的忘记过什么吗?
贺天然不断诘问着自己,他想不出一个答案,但脑中翻腾混乱又模糊不堪的片段情绪,让他是那么地熟悉。
因为这股浓烈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宣泄口,只能在脑海与心田来回酝酿,导致他眼前的现实与心中的幻想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让他产生出一种好似经历了一场婆娑大梦之后,魂犹在梦中,身已在彼岸的分裂感。
贺天然看向温凉,他们紧握着的手,触感是那么地真实。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首先是从声音开始的,但贺天然好像是反了过来,他的耳边会无端回响起一些缥缈难觅,却又清晰无比的对话,但是,他却始终无法在这些翻涌的零碎记忆里,看清某一张面孔。
“我确实会弹吉他……但是,我没有什么想唱的歌。”
贺天然推辞着说了这样一句,就像是导师问他的人生故事是否还在继续写,他也只能摇摇头,给出一个迷茫的答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兴许你站上去了,张开了口,自然而然就唱出来了呢?就像你上次说自己是第一次跳舞一样!我们俩在一起总会发生些神奇的事儿,对吧!”
温凉鼓励着,眼中萌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热情与期待。
贺天然不敢去直视这种灼人的目光,只能摇摇头,脑中产生出的这种情绪臆想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发出抗拒信号,因为谁都不知道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或许,就算不保持这样的状态,贺天然也能够预想到些什么了,他只是不想这样发展下去。
然而,很多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去左右的,就像接下来,即将发生的……
“你不会是没有勇气吧?”
姑娘故意挑动了一句。
贺天然无奈一笑,启唇说道:“是我真的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而且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想……”
于是,就在男人说话间,眼前这个热烈的姑娘已经拉下口罩,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轻轻一吻……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心湖,荡出圈圈的涟漪,打破了平静。
热闹的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上一秒,一对男女发生了一个打破友谊的小举动。
或许,这才更像是一个在这般情景与氛围的催化之下,会发生的一种常态。
男人嘴唇微张,话语戛然而止,唯有脸颊被亲吻处,还带着一缕灼热。
姑娘重新拉上口罩,明眸娇艳欲滴,但直视的眼神中,从未漏出一丝胆怯。
这就是温凉对待感情的方式,没有什么所谓的窗户纸,也没有拖泥带水地遮遮掩掩。
两人牵着的手,好像都有些发汗……
“就当是……给你一点勇气?如果你没有什么想唱的,那就当是……为了我,怎么样?”
温凉面若桃花,给贺天然的上前,找了一个理由。
贺天然往前眼前灿若玫瑰的佳人,他记不起臆想中的那张面孔,是否如这般的俏丽娇艳,只是在幻想与现实的夹击之下,让他恍然想起了一首诗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时间恒古,凡人难留;世事无常,故人难寻。
但我们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皆可以存放于记忆之中。
哪怕是记忆磨灭,倘若有心者,亦可是做到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因为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于今日再度敲响尘封的心门,又见人面桃花相映红,春风无意,又怎能懂得,有心者,总相逢?
“换麦了,换麦了啊,咱们给下一支乐队一点准备时间,趁着这会空档,谁想上来吼两句啊?”
这时,唱完了一首的陆Alan手里转着鼓棒,这种地下音乐会讲究的就是一个自由,只要想唱歌,谁都可以上来试试,不过这种环节都是即兴的,有没有就看乐队的心情,这时众人已经嗨起来了,举手的人也多,都是跃跃欲试。
“这里这里!”
贺天然原本牵着的手忽然一松,背后被人推了一把,让他踉跄着出现在人前。
陆Alan一瞧竟然是贺导,视线又望向他身后人群里的一个角落,会心一笑。
“哎哟,是个熟人,怎么着啊,来一个啊。”
如今人都上来了,要是退下去,那就真不是爷们了。
贺天然唯有点点头,下意识回望了一眼人群里那个戴着口罩的女孩,是她把自己毫无准备地推到了人前,这个好像从来都不太合适自己的位置,一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
“给他把吉他!”
人群里的温凉再次出声,陆Alan有些意外,但还是闻言一笑,他们当然准备了一把吉他,不过之前一直都没用,那是温凉的琴,打算如果场面局势没有那么疯狂,她就可以上来露脸一把,但今天来的人比预想之内的多太多,为了安全考虑,就只能作罢。
陆Alan扭过身,把身后靠在墙上的吉他拿起递给了贺天然,问道:
“贺导儿想唱什么呀?”
“我没跟过乐队,不知道怎么配合,待会你们乐队能跟就跟吧,跟不了我就弹自己的。”
贺天然接过琴,将背带往肩上一挂,他一手扶着琴头,手指触摸着琴弦,顺势拨动了几个音符……
这把琴是雅马哈的FG5,云杉木配桃花芯,非常经典的一个型号,只不过吉他一、二把位上都留下了浅浅的指痕印迹,看得出来它被自己的主人经常使用着。
望着手上的琴那些痕迹,贺天然微微一愣,一下就出了神。
……
……
脑中呓语不绝,贺天然望着这把琴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像是在望着一个老朋友。
“好久不见啊。”
身边忽然响起了这样一句,像是点中了他的心声,贺天然反应过来,举目望去。
说这句话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近处,那是一脸憨厚笑容,负责这次贝斯演奏的朴老板……
对方想必也认出了自己,贺天然同样是对他报以微笑。
“好久不见,朴哥……”
他们确实已经好几年没再见过了。
对方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开始。
贺天然呼吸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向注视着自己的众人,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大多数人的脸,只看清了一个轮廓,但他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谁是胡岳、谁是蔡决明、以及陆Alan,朴志坤,谁是……他的朋友们。
他们都看着他,贺天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他强忍着一种明明是第一次,但又感觉是失而复得的浓烈情绪。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情绪呢?
竟是掺杂着愤懑、悲伤、喜悦与兴奋。
当然,最明显的,好像是一种……遗憾。
要怎么去形容这种不知所起的遗憾呢?
像是自己清楚从没有遇上过什么久违的欢聚,还觉得往后也难遇见了,自己从没有跟这些人交往过深,但偏生出了不该有的怀念,可能是在年少气盛的时候遇不上金风玉露一相逢,所以如今乍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多,不再是站在十八岁的路口,感觉都已经错过了好多……
特别是……
将自己推出人潮的那个姑娘。
“……”
他确实想要唱些什么了,于是他有些生疏地拨动起了琴弦,开始低低唱响:
我多想拥抱你,在山南水北的时光里
人潮似海是你我的距离,哪怕晚一点也没有关系……
……
一首黑屋乐队的,相比原唱,贺天然唱得要缓慢而深沉了许多,许久未弹琴的他手上出了几个差错,不过几乎没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只因在这个男人的歌声里,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诉说着一些不为人知,让人沉迷的往事……
乐队的众人默契对视一眼,跟随着他的节奏,手下的乐器纷纷加入了进来。
我多想安慰你,在没有结局的故事里……
婆娑大梦永远不会停息,是否都一样在害怕失去?
……
贺天然朝着人群中的某一个方向唱着,温凉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而唱,但她好像错了,因为她望着贺天然不知何时变得悲悯又凄怆的眼神,对方的这个摸样让姑娘的心仿佛被人抓住一拧,一种无声的痛疼开始在心口蔓延。
他唱这首歌的时候,心里在回忆着谁呢?
又是怎样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让人至今都还念念不忘?
好像是乌云住进了身体,亮着灯都感觉有些压抑
也许再遗憾再可惜,那么渴望却无法奔向你……
……
陆Alan的鼓声渐渐激烈,密集的鼓点将歌曲一步步推向了高潮,贺天然手上用力刷着琴弦,似要将胸中情绪一口吐出,他高昂着头,歇斯底里:
我怕空欢喜,我怕盼了又盼又不是你
我没有志气,也不是任性
回忆拉扯思念你的潮汐……
……
与之前歌曲大家会跟随着阵阵唱和不同,贺天然唱起这首歌时,并没有人齐声跟唱,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的歌声响彻,在整个地下站台的上空回荡着……
不是他唱得不好,也不是这首歌过于冷门,相反地,大家都只是沉浸在歌声此刻所传递的氛围里,受到歌词的感染,不忍去打扰这份倾诉情绪的深情。
在众人的围观中,贺天然唱得越是声嘶力竭,身影就越显寂寥,伴奏越是激烈,在此刻就越显悲伤。
不敢告诉你,脸红胜过对白却没人在意
我想拥抱你,也想告诉你
遗憾时间终究不能言语……
……
在这首歌里,贺天然好像真的懂了一点父亲告诉自己的那种,如果没人“见证”自己的成长,那么多少会是种遗憾的感受。
对于刚才温凉对自己的一个吻,他确实有些猝不及防。
同时,他也强烈感受到了一种……心动。
这无疑是越了线,可是他又确实能预料到,如果不加以阻止,温凉就是会跟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发展。
这个九月,两人从拍摄第一次见面时,贺天然就感受到温凉对自己莫名的好感,再到后来知道女孩如今面临演艺生涯的窘境,看她唱歌,替她想办法,入股她的公司,宴会上两人翩翩起舞到试镜时的相拥……
抛开那些记不清的记忆,他们之间本身就有许多聊不完的话题,彼此感觉相见恨晚。
哪个女孩不会被贺天然的能力所打动;哪个男孩又不会沉沦于温凉的魅力之中呢?
说感受不到心动,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贺天然已经是大人……
他会为了自己每一个选择负责到底。
他想,如果那个自己爱着的人没有出国,就在他身边,看着他把自己热爱的事业做大,做好,那么他应该会比现在快乐许多,也更果断很多。
因为,他可以找到一个无比亲密的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愁,分享此生仅有寥寥几次的珍贵片段……
如果发生这些的时候,爱的人不在身边,那该多遗憾啊……
但,曹艾青与贺天然彼此命运的长河,并没有在这一时间段交汇在一起。
以前遇到了新的风景,贺天然也只能匆忙低头,视而不见,他心里期望着有朝一日,能融入一片海,只是没想到,在此之前,他却撞向了一座山……
我想拥抱你,也想告诉你
遗憾时间终究不能言语……
……
温凉的出现,究竟是贺天然与曹艾青之间的一个感情考验,还是说,远在天边的曹艾青,才是贺天然与温凉之间一个绕不过的阻碍呢?
这个念头在贺天然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歌曲来到尾声,似是对自己想法托大的嘲笑,一场婆娑大梦终究会有清醒的时刻,在歌声的最后,贺天然抽离了缠绕在脑海中的那些臆想,他改动了一句歌词,如同给出一个婉转的答案:
……我不能拥抱你。
……
一曲唱罢,余音回响,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掌声雷动。
贺天然一一点头致谢,没有多余的言语,原本应该轮换的乐队已经准备好上场,男人将吉他还给了陆Alan,然后重新返回了人潮之中……
很快,热烈的音乐声再起,这次接替上来的主唱唱起了一首。
在逐渐变得欢腾与拥挤的人群里,他并没有找到温凉的身影,直到他看到已经变得清冷的扶梯处,有个身影正坐在那里,朝着自己挥手。
贺天然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走到那个人的近前,然后坐在了她身边。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
男人两只手弯曲,用手肘靠着身后的梯坎,两腿打直,人往后仰,看着躁动的音乐让人们手相互搭着肩膀玩起了接龙,他淡淡笑道:
“早知道我也应该唱躁一点的歌,不至于那么苦大仇深的。”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虽然比我差了些,但比其他人要好……”
温凉双手环在膝盖下方,垂下头,把下巴垫在膝盖上,双眼出神地望着沸反盈天的人群,缓缓说着。
“是吗?哈哈哈,你不用这么拍老板马屁,我可不习惯。”
“……贺天然。”
“嗯?”
“……我好像……喜欢你。”
“……我知道。”
“那么你的回答呢?”
贺天然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没有注视他,依然望向人群,嘴里说着喜欢他的姑娘。
他尽可能保持着平静的口吻,回答:
“温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
他摇了摇头,对这一段短暂的心动乐章,写下了休止符。
“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