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傅朝陆文麟看去,陆文麟也看清了吗?
陆文麟笑道:“也就是叶惊虹,换做旁人使出流水心,只怕已经被龙竞碎尸万段了。”
就像作画,虽然同样技艺,却是有高有低,陆文麟的话是对叶惊虹的无上赞美。
谢傅又看了一会,说道:“我看龙竞气力刀威丝毫不减,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文麟问道:“谢公子,顺水行舟需要摇橹吗?”
未待谢傅做出回应,陆文麟就自问自答:“叶惊虹是用龙竞的气来躲龙竞的刀,他根本不必耗费半点真气,所以龙竞半魔之躯无穷无尽之力,对叶惊虹来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谢傅知道,韦散人就是这种情况,韦散人真气耗尽无力,而龙竞却依然气力充沛,这就是半魔之躯与凡人之躯的分别。
陆文麟道:“叶惊虹出剑的时候,就是龙竞败北的时候。”
一旁的奉守道立即问:“那叶惊虹为什么还不出剑?”
陆文麟应道:“不知道,或许叶惊虹还没有破半魔之躯的把握。这金刚不催之躯。”
谢傅却道:“我看叶兄是不想出剑。”
陆文麟闻言一讶,目光凝视交手两人,龙竞那密而霸的刀芒就像两个韦散人在同时出刀,到了这种程度的威力,所谓的护体真气变得如纸一般薄。
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叶惊虹,他抵挡的住吗!
他被称为苏州三百年来,继顾玄之后最杰出的武道天才,他也是陆家之光,他一向很自信。
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武道之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如果他想要在武道有更伟大的成就,或许他应该在这个锋芒凌人的时候,跟顾三爷一样选择闭关沉淀。
陆文麟朝站在不起眼位置的顾三爷看去,那朴素的玄衣,似乎就是顾三爷温厚谦和,天高云淡的笑容。
顾三爷瞭望远处,目视天地,而并非窥于兵锋一角,恰如他宽宏的气量与容世间万物于胸的博大胸襟。
陆文麟第一次见到顾玄印象就很深刻,那是岁月的沉淀,同样被称为武道天才,这正是他现在所缺乏的气质。
叶惊虹与龙竞的交手似乎是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比试。
他们也惊骇龙竞的气息绵绵不绝,人力有穷时,而半魔之躯似乎永不力竭,这是什么身体,就算实力与他旗鼓相当,也必败无疑。
真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啊!
毫无征兆的,一直静若秋水的叶惊虹骤地气势大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惊虹终于要出剑了吗?
这个念头只在众人心里掠过,甚至都来不及询问,来不及惊呼,就看见白衣的身影开始密集起来,那种快到极致给人视觉上的错觉。
白衣之影与银色刀芒交缠在一起的一瞬间,龙竞人如横矢脱飞。
轰!
龙竞那庞大的身躯变成原来矮小的模样落入水中,劲气滚荡的声音这才传来。
吟春水榭从刺耳到死寂!
宛如大山不可挪移的半魔之躯竟如此不堪一击!
叶惊虹一拳就击败龙竞,连剑都没出鞘。
这就是叶惊虹的实力吗?
何等可怕!
叶惊虹的剑从头到尾安静的在剑鞘中!
就如他的人一样静若处子,动也一定是惊雷!
奉守道颤唇说道:“他连剑都没有出鞘,仅凭一拳就击败半魔之躯!”
陆文麟淡道:“九拳!九拳都击中龙竞了,你看到的只是最后击中气海的一拳!”
奉守道失声道:“九拳!”他竟看不到叶惊虹出了九拳,那应该快到何等程度。
陆文麟继续道:“他的前面八拳将龙竞体内的真气回汇到气海,最后一拳是平湖惊暴,翻江倒海。”
“神仙之慧啊!在那么凶险的过程中竟还能找到破半魔之躯的方法,九拳!少一拳都不行,每一拳都是关键,而最后一拳只不过是结局。”
是的,如果没有前面八拳,叶惊虹最后一拳打在龙竞身上也不痛不痒,就好比是将所有的炸药都集聚在一起,然后只需轻轻擦上火花。
谢傅看向陆文麟,从陆文麟刚才的一番话来,陆文麟的实力至少比奉守道还要强。
奉守道凭借三十之龄就踏入三品,已经是中青一代的佼佼者,称为天才也不为过。
而陆文麟却如此的年轻,更加的年轻,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身躯竟是深藏不露。
难怪自己与陆文麟之间的比试,赔率如此悬殊。
谢傅莞尔一笑,所谓的天才,只不过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努力吧。
在幻境,他是五年如一日,每日都在端木慈的严厉中度过,端木慈让他变强的渴望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强烈。
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手段十分冷酷,有的时候谢傅都感觉端木慈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丈夫,甚至不当个人。
她把自己当做一块铁,不顾他的疼痛,不顾他的感受,无时无刻捶打着,磨砺着。
在自己不自量力追杀她的那半年间,更是让自己每日尝到身处地狱的滋味。
为什么说师徒相遇那是累世的缘分,情如父子。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师傅的每一分的严厉,都是每一分的爱。
龙竞从水中弹起。
众人惊讶,龙竞还能再战吗?
龙竞却收敛起脸上的不可一世,拱手对叶惊虹诚心道:“少城主,多谢手下留情。”
这是对强者的折服所流露出来的谦逊,人家连剑都没有出鞘,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一场比试有若仙曲在众人心中余音缭绕。
吴督领声如擂鼓,击散余音:“第三纵胜了,今日己字比试全部结束,接下来是庚字第一场,第四纵对第八纵。”
叶惊虹飘落谢傅身边。
谢傅笑道:“叶兄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快的让我都看不清楚。”
叶惊虹一笑:“看不清楚没关系,接下来这一场,谢兄看清楚就好。”
旁边的陆文麟听出叶惊虹话中有话,心中一讶,难道叶惊虹已经知道顾三爷的底细。
接下来这一场,大概所有人都认为没有悬念吧,毕竟南容引凤太强太强了,他的强是有战绩支撑,生平从未败过。
最辉煌巅峰的一战,这个独臂少年一人独战三名二品高手而完胜,三品强者在他剑下有如草芥。
只可惜南容引凤这一次面对的是人中之神——顾玄顾三爷。
顾三爷怎么可能会败,就算是二十年前,景教余孽闻顾三爷之名也要胆寒。
场中的南容引凤面对顾玄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将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一战——未知。
一种他从来没有接触到的领域,任他纵横击败无数高手,却也无缘得见的真正高手。
与眼前之人相比,那些所谓的高手只能算是强者,眼前之人却是巅峰。
对手看上去那么普通,普通到如同神匿于凡人之中,但他超凡的感觉骗不了人。
南容引凤从来不问对手是谁,但是这一刻他却开口问道:“你是谁?”
顾玄应了二个字:“顾玄!”
顾玄二字有如神名一般让所有人肃然起敬。
顾玄二字又有若神迹乍现般让人难以置信。
苏州三百年来最杰出的天才,如明月一般悬在苏州上空,照亮整个苏州的夜空,然后又如坠月一般选择闭关归隐。
闭关二十年,再次选择出关之后的顾玄,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神。
南容引凤再强也是人啊,人怎么斗得过神。
就连叶惊虹和冷棱也肃容,他们早就感觉到这玄衣男子非同小可,却没有想到是顾玄。
其他人也觉得吴中四阀太无耻了,为了争得王婉之,连神仰都摆出来了。
顾玄的形象对小娘子来说是敦厚谦和的,他给小娘子的感觉也是如此。
但是对于南容引凤来说,他的感觉却是身处浩瀚宇宙,无边无际的莫名空悸。
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被人砍断一条胳膊,身处荒野之上的冰凉荒芜,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当时他很弱小,现在却很强大。
一问一答之后,场中两人有若浮在水面的静石,时间一息一盏的过去。
这种级别的比决,已经不是所有人都看得透的层次。
骤然间,一声龙吟,剑气拔霄而起。
南容引凤剑出鞘了。
不少人都有种南容引凤拔剑出鞘就已经身死的冰冷感觉。
好凉!如寒冬腊月,赤身置于白雪皑皑之下。
一滴汗藏在南容引凤细密的眉毛中,却瞒不过顾玄的眼睛,或许说他看到南容引凤的心在轻颤。
再厚重的山雪,随时都可能因为一颗石子的松动而瞬间雪崩。
顾玄开口道:“再等一等。”
顾玄竟说再等一等,难道顾玄怕了吗?顾玄也感觉到那种身处白雪皑皑之下的冰凉入骨吗?
在所有人的狐疑中,南容引凤收剑入鞘,如老僧入定般盘坐于水面上,唯有那独臂的衣袖随风轻摆着。
叶惊虹开口道:“南容引凤这一剑可能要等很久。”
谢傅问:“多久?”
叶惊虹笑道:“我不知道,或许一天,或是三天,或者一个月。”
奉守道露出讶异之色。
叶惊虹道:“每个人内心都有最为恐惧的东西,顾玄的强大就像一面心境,将南容引凤的内心照的清清楚楚,如果南容引凤今天能够出剑,他已经战胜自己,战胜顾玄。”
奉守道好奇道:“出剑何难,如果是我,明知不敌,也要赴死一枪。”
这时陆文麟开口:“奉统领,因为你还没有到南容引凤那种层次,就算你能刺出那一枪,也只不过是愚枪击山。”
时间就这般无声流逝着,过了午时,南容引凤依然盘坐着。
顾玄稳如山峦,似乎无论南容引凤盘坐多久,他都会耐心等下去,直到永远。
对于南容引凤来说,其中磨砺丝毫不亚于突破修为时所面对的武道劫数。
文道中人的祝词真言能够治身却无法治心。
心劫也是一劫。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南容引凤骤然睁开眼睛,顾玄颔首微笑。
叶惊虹沉声道:“谢兄,请你睁大双眼,看清南容银风这一剑!”
南容引凤站起,剑出离鞘,龙吟之声,剑气铺地,整个吟春水榭似化成白雪茫茫。
所有人都感觉很冷,他们以为是剑气给他们带来的错觉,可当他们看见整个湖泊飘散着细若牛毛的白色霜芒。
他们才知道这种冷是真实的。
所有的热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南容引凤手中那把剑上面。
南容引凤终于刺出第一剑,也是这场比决胜负的最后一剑。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这一剑。
他们只是感到惊天动地,那种要绝灭挡在剑锋之前的睥睨天下。
雷神在震怒!
不少小娘子已经提前捂住耳朵,就算南容引凤的剑跟雷电一样快,声音传来之前却有让她们掩耳的空隙。
出乎意料的却是很安静。
南容引凤这惊天动地,绝灭生机的一剑却被无声无息的掩没了。
那是大海的气息,磅礴、威严、强大,能够容纳一切淹没吞噬一切,让一切在大海面前臣服。
闪电也不例外。
谢傅朗声道:“剑出不由我。”
南容引凤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这一剑已经拔空了他身体的所有真气,有裂山之威,只可惜他刺向的是能容万物,伟大浩瀚的大海。
顾玄抬手,湖面乍起腾浪托起倒下的南容引凤。
腾浪如一条水龙,卷着南容引凤将他送到吟春水榭的走廊上。
顾玄凭气御物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水柔无形不知道比固体还要难上多少倍。
仅凭这随便露的一手就让人感到骇人听闻。
南容引凤这么可怕的一剑刺在顾玄身上,却完全被湮灭。
顾玄不是神,又是什么。
叶惊虹向谢傅说道:“对!剑出不由我,超越身体本能,这一剑,剑意已经达到,无奈修为不够。”
说罢苦笑一声:“这就是谢兄所说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招数都是花里胡哨。”
谢傅嗳的一声,“叶兄,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
叶惊虹清朗一笑:“凡事没有绝对,只有相对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