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大军压境,在晋阳周边大肆搜刮,不能说没有收获。只不过现在的晋阳,早已不是北魏时富庶而实力雄厚的晋阳了。尔朱荣在晋阳的这些年,在周边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将财帛囤积于家中,将这边百姓的家底都捞空榨干了。打不过又被疯狂压榨,那就只能“用脚投票”呗。就连本地大户四散逃亡的都是不计其数,更别提普通人了。虽然还不至于十室九空,却也没差多少。如今这里百业萧条,民生凋敝,早已不复赵国旧都的风采。因此阿那瓌在晋阳周边劫掠的物资,并不能抵偿出兵的消耗,军中不满的声音日渐增多,都是吵吵嚷嚷要去晋阳城内抢劫。无奈之下,阿那瓌只得下令继续南下祁县,大军在胡甲水北岸与韦孝宽所率梁军对峙,一连数日未动。抢,还是不抢,这个简约又不简单的问题摆在了阿那瓌的面前。劫掠祁县,必定与梁军爆发冲突,一旦开战,则尔朱荣必定与刘益守媾和。如此一来,阿那瓌可谓是腹背受敌。在晋阳周边二打一的话,柔然的骑兵占不到什么便宜,搞不好还是会两手空空退回草原。阿那瓌久经战阵,非常明白,战利品也是要骡马去搬运的,带着战利品撤军,就不能让对手有追击的能力。因此贸然跟刘益守开战,非常不智。柔然长期在草原与高车族相爱相杀的过程中,也攀上了对方的科技树,造车技术非常高超,不逊中原。这些牛拉马拉的车,就是用来搬运物资与部落迁徙的,一般一辆车上的货物和跟随的马牛羊等牲畜,就是一个牧民家庭的全部家当了。阿那瓌觉得柔然的骑兵不是不能跑路,而是不想空着手跑回去。如果这次空着回去的话,将来帐下各部族,就不可能继续听他号令了。作为一个成熟的上位者,阿那瓌很明白哪些东西应该稳稳握在手里,哪些东西又必须要放弃,不能贪多。于是他下令大军退回阳曲,顺便一纸婚书,送到了壶关城刘益守那里。在信中,阿那瓌开出条件:你我合力攻尔朱荣,将其剿灭后,我在晋阳城捞一波就走,并州还是你的!公主和嫁妆我回去就派人给你送来,反正晋阳这条线已经被你打通,不需要再经过高欢的属地了!又得土地又有妹子,这波很够意思吧?我们套马的汉子讲诚信!而在晋阳被困的尔朱荣更直接,他在求援信中提出了三个条件:击败柔然大军,保证尔朱氏利益,将来登基后立尔朱英娥长子为太子。答应这三条,他便打开晋阳城门,让梁军兵不血刃接管并州。“主公,这两人有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耍滑头呢。”壶关城府衙的书房里,阳休之指着桌桉上尔朱荣和阿那瓌的信说道,一脸不屑,很是看不起这两个“老家伙”。不比不知道,一旦比较起来,就可以看出高欢平日里政治手腕的高明了。“想吃饭又怕花钱,就是这样的想法。与其说这是要跟我谈条件,倒不如说是想稳住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加入哪一边,哪一边就会赢。可不能贸然决定呢!”刘益守直接将这两封信放到油灯上烧掉,只当是“已读不回”了。很显然,他并不把尔朱荣与阿那瓌当回事,不打算“上兵伐谋”。“主公何不行卞庄刺虎之谋?”阳休之一脸愕然问道。刘益守之前还说想让尔朱荣和阿那瓌两边打得热火朝天,自己方便捡漏。如今这两边都写信来求助了,刘益守反而不当回事一样。这有点说不通。“既然尔朱荣与阿那瓌都是打着与我们联合的想法,那么一言不发,根本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我们不出声,那两边必定焦急不堪,以为我们会跟另一边合作。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更急切的想打起来,以求在我们的增援还未到达前,就分出胜负。传我军令,命江州兵一部前往乌苏城,准备走山道增援祁县,让野王城的羊侃多调配一些骡马到上党这边来,以备不测。”刘益守断然下令道,他这个举措,可就不是奔着小打小闹而来了。韦孝宽的先锋到祁县,本地粮草就能供给大军坚守。但继续增兵晋阳的话,后勤就很捉急了,只能用骡马走山路,从上党这边运输到祁县。吃苦耐劳的江州山地兵正好适应这里的环境,骑兵反而施展不开。“主公,江州兵大部都在黄河北岸固守,若是抽调会不会……”阳休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拿着毛笔的手一直没有落下去写成军令。“让他们与羊侃麾下禁军换防,将建康禁军部署在黄河以北,羊侃仍守野王。”刘益守从容部署,举重若轻,几乎是不假思索。建康禁军装备好,但是太重了,需要大量辎重和辅兵的后勤支持,来上党这边玩不转。阳休之笔走龙蛇,一会便将军令写好了。“将来天下一统,我会把陇西李氏的人,也就是你夫人娘家人招到洛阳居住,到时候,让你在他们面前好好威风一下!”刘益守看着阳休之温言说道。“主公……”阳休之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去传令吧,军令要紧。”打发走阳休之后,刘益守这才轻叹一声。“并州胡虏肆虐多年,不展示军威,不惩治首恶,无以震慑宵小。就算尔朱荣想投降,我也不敢就这么一战不打就入主并州啊!”刘益守自言自语了一句。很多事情不是他故意要折腾,而是不折腾不行。北地可不比江东,不给对手秀一秀肌肉,并州本地豪强只怕还以为自己细胳膊细腿不能打。只有武力平定晋阳,那些人才会明白这里谁才是大哥!更重要的是,尔朱氏在晋阳横征暴敛,弄得本地民怨沸腾,不拿他们开刀,如何能稳定并州局势呢?孰是孰非,刘益守看得很明白。天下要实质性的统一,而不是表面上的统一,那么该扫进历史垃圾堆的那些人,就必须要好好处理,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他们放过。尔朱氏倒下一批人,并州的民心就收拢了,本地豪强也无法一呼百应。出来混,一定要还,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规矩”!越是往高处走,刘益守就越觉得自己是技巧高超的政治动物,随便一道命令下去,就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与福利。很多时候个人感情已经无足轻重。比如说这次,刘益守或许不会杀掉尔朱荣,但尔朱世隆这一类民怨极大的尔朱氏旁支,都是要坚决处理不留活口的。刘益守完全不会因为尔朱英娥的关系就手软。“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刘益守感慨叹息道。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自古帝王就是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亲情的。越是大权在握,越是如此。这些平常人所拥有的东西,都会随着帝王权势的增加而递减。刘益守发现自己并不是那种所谓的“例外”,也不像某些书里面说的穿越者要啥都有,当了皇帝也能父慈子孝。当帝王逐渐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后,就再也没有完全的自我了。刘益守感觉到有种无形的绳索将自己越勒越紧,让他窒息。……“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晋阳尔朱荣府邸书房里,尔朱荣对着慕容绍宗大发雷霆!尔朱荣之所以在尔朱氏族人面前表现得自信满满,那是因为他笃定刘益守会接受他的请求,出兵晋阳。当然,尔朱荣是在漫天要价,并不指望他说什么刘益守就接受什么,落地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把那条立尔朱英娥长子为太子的意见删掉,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尔朱荣之前就是这么谋划的。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尔朱荣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曾经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全都消失不见。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完全不回信!就当那封信完全没见过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回尔朱荣是真的怒了!也怕了!“主公,请稍安勿躁,事情还有转机。”慕容绍宗不动声色劝说道。“还有什么转机!你一直在带兵,你不明白吗?当初那支天下无敌的精兵,已经不见了!如今我麾下都是些什么样的怂货,难道你不知道?”慕容绍宗的话直接让尔朱荣破防了!没错,当初尔朱荣麾下精兵可是异常牛逼,吊着葛荣打,几乎是以一敌百了!可是,如今的世道早就不是当年了!尔朱荣麾下那批精兵,死的死走的走,都已经折损殆尽了。而今新招募的,不提也罢,要士气没士气,要训练没训练。之前尔朱荣还不信,结果带出去到河东试了试水,连高岳麾下的河北兵都打不过。光靠自己的力量,不管牛皮吹得怎么震天响,尔朱荣是明白的,他带着现在手下这些烂番薯,没办法解除晋阳的危机,更没有办法打爆柔然可汗阿那瓌!尔朱荣就是想把刘益守的梁军引到晋阳来,让对方跟柔然人死磕。结果他的谋划只完成了一半:梁军先锋军入祁县,然后不走了,似乎有围观尔朱荣和阿那瓌死磕的架势。要不是这样,尔朱荣也不会写那封信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年纪比他小了两轮的刘益守,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谋定而后动。“末将修书一封给阿那瓌,就说自己愿意配合他在晋阳反叛,献出晋阳。等柔然兵来,趁其不备猝然发难,必可以断其一指。柔然大军受挫,粮草又不济,最后退出并州实属必然。或许这一战后阿那瓌就会退兵。”诈降么?好像也不是不行。尔朱荣沉吟不语。这一招非常老套,但也真的好用。历史上用诈降击败敌人的战例不计其数。当然,也有不少老司机翻车的。只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就看尔朱荣敢不敢赌这一把了。“阿那瓌也不是傻子,他又怎么会上当呢?”尔朱荣疑惑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诈降的计策不是说不好,然而若是对手不上当,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主公,阿那瓌大军每天在晋阳这里人吃马嚼的,消耗可不算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越拖到后面,就对他越不利。我们早就把晋阳周边的粮草全部囤积到晋阳城内了,我们可以耗得起,阿那瓌却耗不起。哪怕是龙潭虎穴,阿那瓌也要来试试再说。再说写封信也不费什么事,主公又何必担心他来不来呢?”慕容绍宗耐心劝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尔朱荣微微点头,让慕容绍宗当着自己的面写投诚书信,他反复确认感觉没问题后,这才让慕容绍宗的心腹前往阳曲送信。不过尔朱荣没有想到的是,阿那瓌一眼就识破了慕容绍宗的诈降之计。但他也没安好心,直接派人将信送到上党郡壶关城的刘益守那里,在信中,阿那瓌不再提婚约的事情,而是与刘益守邀约,趁着慕容绍宗叛乱的时候,共同出兵晋阳!阿那瓌满以为刘益守会欣然赴约,至少也会派祁县的韦孝宽来配合一下,没想到对方依旧是“已读不回”的状态,就好像自己不会写字一般。……这年严冬时节,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对柔然可汗使出诈降之计,阿那瓌没有上当,将信转交刘益守,打算两家一同攻打晋阳。然而刘益守也不上当,根本不搭理阿那瓌。于是此计就此流产,尔朱荣没有阴到阿那瓌,阿那瓌也没有获得刘益守这边强攻晋阳的步卒。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晋阳的局势会无疾而终,以柔然骑兵退回草原为结局的时候,三方混战猝然爆发!
第692章 自古英雄如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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