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顺势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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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临安地价之高,西湖边的贾府当中犹建了个宽阔的鞠场。

  这日蹴鞠的舅甥二人却都没太大兴致,只踢了一会,便坐在湖边小亭里歇息。

  赵衿捧着一杯沉香熟水喝着,偶尔鼓了鼓腮帮子,显出些烦恼之色。

  “怎么了?”

  “舅舅啊,你说,人为何要有生老病死呢?”

  这问题竟是难到贾似道了。

  他搅着手里的茶,感觉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敏捷了。

  都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突然间就老了。

  赵衿想了想,又道:“母亲早早走了,父皇也走了,连那坏女人也病重了,为何都要离开我?”

  这问题贾似道倒是能够回答。

  他看向西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道:“阎太妃是装病。”

  “真的吗?”赵衿有些惊喜,道:“她不会死?”

  “她想诈死,离开临安。”

  “为何?”赵衿想了想,问道:“是因为关在公主府里太闷了?舅舅竟是什么事都知道。”

  “你舅舅有本事。”贾似道随口道:“阎太妃想去汉中找李瑕。”

  “为何找李瑕?”赵衿又问道。

  她有问题从来都是直接问的。

  贾似道再次一滞,沉吟着,感到不太好回答。

  他稍瞥了一眼,看到外甥女那天真无邪的眼睛,也不想说那些话污她的耳朵。

  “公主也知,李逆之异心已昭然若揭……”

  “因为异姓封王吗?是否是误会他了?”赵衿又问道:“若是好好劝劝他,能够善待功臣,是否有办法能让他不造反?”

  贾似道竟再次迟疑了一会,没能立即给出回答,最后道:“官家这样子,公主也并非不知。”

  “好吧,皇兄真是……”赵衿长长地沉默之后,道:“皇兄虽然那样,身为臣子还是应该劝导而非造反。”

  “总之李逆要造反了。”贾似道不欲再多谈这话题,道:“阎太妃素来是李逆同党,故而要叛逃了……不生气吗?她一直欺骗,利用公主。”

  “有些生气。”

  赵衿又抿了一口沉香熟水,看着西湖,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贾似道则回过头,看向亭外立着的几名女侍卫。

  那是先帝当年培养的,专用于护卫赵衿。

  “那个是叫王翠?”贾似道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名侍卫问题。

  赵衿回过头,应道:“不错,王翠,可有本事了。”

  “公主为社稷做桩大事如何?命王翠随阎太妃入蜀,杀李瑕。”

  赵衿没答应,放下手里的茶碗,想了想,煞有其事道:“我又不管朝政。”

  “公主身为天皇贵胄,该为社稷出些力。”

  “那我又不知坏女人是否真要入蜀,李瑕是否真是叛逆,杀错了造成冤案怎么办?”

  “不信舅舅吗?阎太妃请你保关德你便肯出力。”

  “那是保人,若坏女人要杀谁,舅舅叫我保,我也一定帮舅舅。杀人可不同,我哪能随意杀人?”

  贾似道又沉默了一会,眯着眼看着王翠那握刀的手、从衣服中鼓起的肌肉,以及那锐利的眼。

  他打听过,王翠武艺高超、心性又坚韧,且唯瑞国长公主之命是从。

  他敲了敲膝盖,沉吟着,缓缓道:“有桩秘事,舅舅本不欲说……但不得不告诉你,先帝遇刺,凶手不是庞燮。”

  赵衿一愣,直直看着他。

  贾似道长叹一声,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弑君者,李瑕。”

  目光落处,只见赵衿已捏起了小拳头,他不忍看这外甥女的表情,继续道:“阎氏帮了李瑕。”

  “舅舅……”

  赵衿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舅舅没骗我?坏女人做了这种事?我不信,若这般,祖母为何会回护李瑕?祖母可是爹爹的亲生娘亲……”

  贾似道心想,因为全蔓娘那老妇蠢得不可救药了。

  真的,铲除叛逆从来不难,难的是让那些蠢人能稍微聪明一点。

  一个个永远看不到社稷的风雨飘摇,不明白到底是谁在独力擎撑。

  这些年,就像是在一艘缓缓下沉的破船上,看着蠢材们还在拼命地凿船,惊雷暴雨之中,他拉住一个,又有一个……

  好在,李瑕一封王,全蔓娘那双像瞎子一般的老眼也该能看清了。

  “慈宪夫人当年是被蒙蔽了,长公主若不信,明日去见见慈宪夫人吧……”

  ~~

  贾似道没有再说更多的证据。

  虽然他有。

  他与程元凤合力分析过先帝驾崩时的场景,已还原出了李瑕弑君的过程。

  可惜,当今官家为李瑕所欺骗,为遮掩李瑕,曾亲口指证是庞燮弑君,此事已不宜揭开。

  且明面上群臣还是称先帝是病逝的,也唯有暗中报仇了……

  ~~

  次日。

  大内,观堂。

  “姑祖母到法净庵静养了三两月,近日方回来,难为她颐养天年的年纪还为社稷祈福,来回奔波。”

  全玖端端正正地坐那,语气平缓而郑重。

  她看着赵衿,终于不需要再仰视。

  已可以俯视。

  如今,她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赵衿不过是一个逐渐远离皇宫的先帝之女。

  可惜赵衿还未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别,像是有些心事,只看着堂外,道:“表姐,我有急事想见见祖母。”

  “不急,这不,姑祖母才回来,便急着要见官家,昨夜官家忙于国事,今早才见。”

  全玖眉眼一低,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微有些思量之色。

  她明白慈宪夫人为何到法净庵呆了这般久。

  避风头。

  三月初,李瑕要封王的风声才透出来,便已有不少官员提及当时慈宪夫人信任李瑕之事。

  慈宪夫人连夜便奔至法净庵,不见外臣。

  不然能如何?

  如今李瑕尚未反,满朝官员已对慈宪夫人多加指责。往后李瑕若真反了,史书再提及先帝这位生母,都不知会是如何评述。

  再想到自己的权谋宫斗之术,便是慈宪夫人亲手调教的,全玖一时也是无言。

  忽然。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惊慌?”全玖起身,看着那匆匆跑来的宫娥,依旧保持着端庄姿态。

  “皇后,大事不好了,慈宪夫人在延和殿跌倒了,昏迷不醒,怕是……怕是……”

  ~~

  是夜。

  “那老蠢妇死了?”

  贾似道回过头,眼神颇为复杂。

  廖莹中语气一滞,道:“慈宪夫人薨了。”

  “便宜她了。”贾似道愈发萧索,喃喃道:“真想让她活着,让她亲眼看看李瑕举旗的那一日,我要问问她,当日摔我那一巴掌是何感受。”

  廖莹中不得不宽慰几句。

  “平章公如今大权在握,又何必还与一妇人计较?”

  “我可以不与她计较,今李瑕割据西南、西北,大宋社稷、赵氏宗庙该与她计较,蠢妇。”

  虽已一年半过去,贾似道还是很生气,竟是又骂了全蔓娘许久,才问道:“蠢妇如何死的?”

  “当时,殿中唯她与官家在,想必是要问官家是否被李家父子欺骗,以及……荣王之事。”

  “还有何可问的,我都替她查明了,官家是她亲生孙儿,官家亦已知晓,蠢妇还多甚嘴?”

  “话虽如此,想必还仗着她皇祖母的身份,训导官家。似是因为离开时心绪激愤,摔了一跤。”

  “还训导什么?你看官家那样子,蠢妇若是心平气和,能活得比官家还……”

  贾似道也是无话可说了。

  他已向赵禥揭露了李家父子那滴血认亲的谎言,让其知道自己是荣王亲子、与李家父子有血海深仇……赵禥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官家,就像是只想在酒色里早点驾崩。

  “真是乌烟瘴气!”

  贾似道愤愤骂了一句,问道:“蠢妇又误我大事了?”

  “没有,咽气之前还是见了瑞国长公主……”

  不久之后,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悄然进了贾府。

  入堂,她抬起头,正是王翠。

  “平章公,长公主将依平章公之意,派小人随阎氏往汉中,具体如何铲除李逆,请平章公吩咐。”

  “顺势而为。”贾似道面露自信,“我会查明阎氏如何脱身,请长公主前往揭露,假装担忧她沿途安危,命你随行。你到汉中之后,待李瑕与阎氏忘乎所以之际,杀之……”

  ~~

  王翠出了贾府,重回到长公主府。

  “公主。”

  “舅舅如何说的?”

  王翠遂低声禀报。

  赵衿抹了抹泪,正儿八经地想了想,道:“我已派人往歙县见程相公,你先往汉中,其余事,待得程相公消息再谈……”

  ~~

  汉中。

  “支钱?”

  严云云抬起头,打量了胡真一眼,沉吟道:“一千贯……郡王还从未于我处支过这么大的一笔私人花销。”

  “这是文条,另外,此事还请严司使守口如瓶。”

  胡真随着关德到了汉中之后,暂时分任郡王府内府总管、外府总管,算是李瑕家中管事。

  严云云对她观感有些特别。

  大家都是妓子出身。但胡真起点可比她高多了,临安乐伎,精于诗文歌舞,人脉丰厚,长袖善舞。

  胡真打点着大生意、与高官名士往来之时,严云云还只是个乡野俗妓。

  “胡总管稍候,我派人筹措。”

  “是,我到外面等。”

  “聊聊嘛,稍待。”

  严云云出门吩附过后,转回堂中,亲手给胡真斟了杯茶。

  “严司使不忙?”

  “分对谁,对胡总管自是不忙。不知郡王要这笔钱做……”

  “这是郡王的私事、小事而已。其余不该说的我不能说。”

  胡真说罢,接过茶,又赔笑道:“这是办事的规矩,严司使莫怪。”

  这事也不难猜,严云云已猜到了,无非是想问问是否再替胡真去买个院子来罢了。

  但既不能说,她便自找了个台阶下。

  “是我不该多事,只是想与胡总管多聊聊,向往临安繁华罢了。”

  “说到临安,我离开前倒有一桩轶事,是关于贾平章的丑事……”

  只半盏茶的功夫,远在临安的消息,已在两个女人之间被描绘得细致入微。

  借着这背后对贾似道说三道四的机会,她们也迅速攀升了交情。

  当年严云云曾绑过胡真,也算是就此泯了恩仇。

  因她们都很清楚,平陵郡王不喜属臣之际有争斗……

  “倒还有另一说,那湖中男子名赵源,乃贾府煎茶之仆人,常因端送茶水得进后堂,年少俊美,与李慧娘彼此倾慕,他赠玳瑁脂粉盒,她回赠绣花荷包,某夜里,二人……”

  严云云不由摇头。

  “贾蛐蛐啊贾蛐蛐,竟连我都能看出他早晚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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