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缝隙,李元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小丫头左手拿着衣包,右手拎着一把团扇,丫鬟身后的蕙兰满头珠翠,穿着打扮像是个夫人模样,二十来岁的年纪,瓜子脸,薄嘴唇,皮肤白皙,体态,长得甚是美貌。
相比蕙兰,白菊花的个头稍矮一些,穿了件蛋清色的纱衫,下身是一条月白纱裤,一双厚底堆绒的蝴蝶绣鞋。
李元没认出蕙兰,以为是谁家的贵妇,觊觎不起所以没细看。一扫而过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姨娘菊花,貌似假如老天成全的话,兴许还有被垂青的一丝指望。
两鬓堆鸦,高鬟滴翠,菊花的俏脸上有几颗小小的浅麻,整个人天生眉目含情,春容满面。
李元心说姨娘好美啊!他只顾着偷看,额头顶在窗户纸上,谁料窗纸是前年糊的,风吹日晒的变得脆了,嘶的一声,裂开了一大块。
听到脆响,蕙兰把眼一瞅,见窗户里面有男人在偷窥她们,于是转身走了出去,菊花送出了大门,等蕙兰上了车,这才走回来。
走着走着,菊花看了眼那块破碎的窗纸,李元还在那里忘情的偷看呢。
菊花见他那筋酥骨软的呆相,想笑勉强给忍住了,遂低着头走了进去。
再说蕙兰见到了素兰,二女叽叽喳喳了半天,最终同样不甘心的蕙兰答应留下来,结果当晚白等了一宿。
徐府。
徐灏不知道今晚本来可以双-飞的,当然知道了也不会过去。晚上在园子里散步,绕过回廊外侧,就听附近的芭蕉丛后,假山旁边,有女孩子在说话。
从徐灏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月光下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正在小解。
一个蹲在地上淅淅的尿着,一个站起来系着裙带。明明有干净的厕所,但丫鬟时常嫌路远,无处不是适合的空地,再说也没几个男人,花前月下的蹲一下,迎着凉爽微风,何等愉快
无解!
依稀看着好像是香萱身边的丫头,云字辈的,徐灏刚要走开,一个丫鬟说道:”这个月也不知缘故,月事来的不济。”
“咦”徐灏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蹲在地上的说道:“大概是你冰水喝多了,去年夏天时我也吃多了凉水,月事来的就少。”
哦!徐灏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人家的意思是流量少,而不是大姨妈没来。
蹲在地上的女孩站起来系裤子,说道:“我这裤子做的太长了,每次方便还得卷起来,一走路裤脚垂了一堆,害得我只好把裤腰折一块,腰又显得粗了。”
另一个说道:“还说呢,今年的衣服也不知找谁做的,我把去年的四季旧衣都送了回家,给妹妹们穿。谁知两条新裤子都作的太窄,提起时兜着裆,紧的难受,脱下去箍着腿,蹲着方便时好不费力。”
听她们发牢骚的徐灏顿时摇头,心说这些孩子太娇惯了,以前的衣服谁不是自己动手缝制就算现在有专门的绣坊代劳,尺寸不合适,你们不会自己改改不会请人帮着改改
就听那一个说道:“倒是这次的颜色很好,以往大多红绿粉青,既不耐污,又不耐洗。谁在那边”
徐灏一惊,这要是被她们发现自己,一个老爷夜晚偷窥丫鬟们小便,这老脸往哪放
万幸从对面钻出来一个人,徐灏松了口气。
“我说芭蕉那边有人似的,以为是梦儿那促狭鬼又来吓唬人,谁知是你。”
“我们在这小解,你来做”
来人笑道:“我听到有人说话,就知是你们姐妹。嘻嘻,二位小娘子,在下特来相就,你们看看今晚月色一庭,花香满地,咱们何不作此良夜”
“又来了。”水云无语的道:“你真是入了魔,劝你少看些才子佳人的小说。”
“好啦,我的雨竹公子,我们回去吧。”
二女走了过去,叫做雨竹的女孩笑嘻嘻的扑了上去,要拉水云的手,早有准备的水月急忙将身子一转,雨竹一下子撞在了绿云身上。
恰好绿云双手忙着整理裙子,冷不防被雨竹推倒在地。雨竹自己也倒在了绿云身边,手又正好勾在水云的小腿上,转了一圈的水云立即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三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作了一团。
笑了一会儿,水云埋怨道:“我的脚崴了,明日走不动了,成样子”
绿云也说道:“新穿的裤子弄脏了,你肯给我洗吗”
趁着她们拌嘴的工夫,徐灏悄悄的遁了。进了晴雯的院子,芷晴香萱也坐在屋里,一边站着个外面的老婆,正笑容可掬的介绍她的货物。
桌子上摆放着五彩淡釉瓷器、百顺袋、钞马、荷包、扇子套、骨牌、象棋、首饰、牙牌、春画、小说等玩意。
晴雯指着春画小说,说道:“快把这些收起来,一会儿丫头们好挤进来了。”
芷晴则问道:“刘妈妈,你快说说最近趣闻。”
其实这才是叫妇人进府来的真正用意,就是想听听各种稀奇古怪的坊间传闻,满足下女人们的旺盛八卦心。
那刘妈妈一边收拾,一边笑着说道:“奶奶们可听到这几日的那两件新闻吗”
芷晴说道:“不知,你说吧。”
刚进来的徐灏本不爱听这个,不过人刚来,便走到一边坐下。晴雯叫丫鬟送茶。
刘妈妈先给徐灏道了万福,然后说道:“秦淮河附近的鸿庆戏园,有一个有名的相公名叫小天香,山东盐城人,跟了个成衣铺的老板小半年了。那老板的妻子吃醋,时常在家里大吵大闹。前日晚上,小天香关了房门睡觉,不知何故,早上老板在妻子的房里起来,出去见书房的门关着,喊叫不应,推门一看那小天香竟死在了床-上。此刻已经惊动了官府,不知这小天香家里还有何人,家里有何话说,怎么个结局。”
果然,徐灏翻了翻白眼,要说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最怕打架流血和鬼神之类,偏偏又最好奇情啊爱啊情杀啊凶杀啊以及狐仙等鬼祟之事,据说爱看恐怖片的以女性居多,你说奇怪不奇怪
平常一堆女人自然会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此事,发表诸如妻子嫉妒男小三,找人来弄死了他,但现在碍于徐灏,大家也就忍着不谈了。
刘妈妈又说道:“还有一件,内柳巷的章家不是死了大姑娘么得了一大笔赔偿,夫妇俩于是得意忘形,不惜花费一千两银子给女儿风光大葬,结果那送葬的绫罗绸缎绣了凤凰的,逾越了礼制,这不被人家一状告到了礼部,被罚了二千两银子。
章家夫妇哭说穷了,重操旧业买了个名叫秀红的闺女,是城外的乡下人,今年才十六岁。人品呢不美不丑,倒是裹了不足四寸的一双小脚,奶奶们您说现如今是不是奇货可居讲明二百两银子一年连包捆。”
大概连包捆是行话,徐灏不懂,心里叹息裹小脚到底时候能绝迹
芷晴说道:“这夫妇真是可恨。”
“可不是么。”刘妈妈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说道:“这秀红住在章家楼上,不意前夜她悄悄开了窗户,不知怎么就攀上了房顶,从这家走到那家,一直走到了连尾巷尽头,一横心跳了下去。
大半夜的那家人唬了一惊,还以为来了贼呢,点起灯笼冲了出来,见地上坐着的竟是个小脚女人,大为诧异。询问其底细,幸喜无碍的秀红哭着说章家逼她为娼,她不从,被毒打了一顿,所以趁人不备逃了出来。
秀红这一跳跳到了好人家,这家人虽住在内柳巷,可不知哪个亲戚在刑部做书吏,家里还有个秀才,不怕得罪了章家,当下就将秀红交给了地方,并要见官追究。”
一屋子的女人听得津津有味,至此纷纷拍手称善,说章家又遭到了报应云云,徐灏则不禁佩服妇人说书的本事。
刘妈妈笑道:“更有趣的在后头呢,哪知秀红的父亲拿了银子,次日一早闹到章家去要女儿,带了一帮子人,摆明欺负章家是外地人。”
徐灏听了,猜测莫非是徐焜在背后指使想报一箭之仇
“正闹着呢,顺天府派了捕快来,捕快一看见秀红的父亲,当场发话要请顺天府尹将秀红择配发落,又要将秀红她爹送官法办,罪名是告他卖女为娼,那一帮乡下人马上吓得抱头鼠窜跑了。
原来秀红她爹是个放鹰的惯犯,而秀红自小就善于翻墙过户,奈何这一次没跳好,崴了脚。这下好了,秀红家和章家都弄得人财两空。
章家还亏了康秀才出面,又花费了好些钱到处打点,据说将近千两,免于了一场官司。老爷和诸位奶奶、嫂子姐姐们,你们说这两件事奇也不奇”
别说徐家女人了,就连徐灏都觉得新奇,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
芷晴等人一高兴,自是买了不少东西,又赏了刘妈妈二两银子,等妇人满意而归后,徐灏问道:“这到底是人”
晴雯身边的婆子解释说:“她叫刘吴氏,丈夫名叫刘耕雨,以前是个武童生。家里受蓝玉案落败后,常年在青楼行院娼妓家吃白食、揽跑腿、挤肥羊。而这刘吴氏没嫁人时,算是咱徐家的邻居,这两年她时常进府给太太姨娘们说这些不伦不类的话,逗人一笑而已。”
徐灏说道:“这种人家可远不可近,最善于左右逢源,搬弄是非,她说的这些听过就罢。今后派个人盯着,不许到处随意串门。”
说完他站起来甩袖而去,闹得晴雯芷晴等人面面相觑,晴雯叹道:“得!我又做错了事,得罪了他。”
芷晴便问道:“今晚该你了”
晴雯苦笑道:“可不是吗,我一时给忘了,早知道就领到你屋里好了。”
“这可不能怪我们。”芷晴忙解释。
大抵这些年来她们也算小打小闹、风风雨雨的过来,这样浅白的小手段人人不屑为之,也没必要为之。
晴雯说道:“没事,晚一会儿我去认个错。”
“那我们走了。”芷晴说道。
香萱笑道:“我说刚怎么留下了春娇画呢你今晚不许把老爷弄杀了。”
“去你娘的蛋。”晴雯笑骂,扭头对芷晴揭发道:“你可知前儿他去香萱那骚蹄子的屋里,戏言说赴席不吃肉,不如在家瘦。香萱遂没廉耻的回了一句,今夜既请你,一定管你够。你说臊不臊”
“呸!”香萱气得一瞪眼,丫鬟们顿时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还说我呢,记得有一次午后我路过这边,就听有人在屋里说爷的宝贝如何恁的粗大咱们那位爷回说此乃父母所授,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么伟大。”
芷晴赫赫一笑,说道:“你们俩啊谁也别说谁,通一对没脸的货。”
“还有呢。”香萱笑道:“人家又问那这宝贝为何这般火热那位爷说我现在一身的火,怎么能不热呢哈哈!”
“要死了你。”晴雯红着脸伸手一把拧了过去。
次日清晨,一脸满足的晴雯非要徐灏带她出门走走,徐灏答应了,派人去问问其她人,要不要同去各房皆知趣的婉拒了。
徐灏换了一身绣满金钱的绸缎员外袍,一顶朱红色的员外帽,系了一条白玉螭虎金丝带,腰带上悬挂着玉佩、荷包、香囊、扇套、小刀等零碎,外加一件玄色的绉丝夹外披。
晴雯亦精心打扮一番,一身藕荷色的普通湘裙,戴了青纱帽。看上去珠圆玉润,身段楚楚,依旧美貌。
徐灏笑道:“我一看就是个土财主,而你一看就是我新买的宠妾,带着你四处招摇。”
“本来就是妾,我也没指望被当做太太。”晴雯嗤笑道。
“那咱们走吧。”徐灏无奈一笑。
当下带着人步行出了门,朝着最近的外城码头而去,那里是金陵城内最热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