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鲁道同返回自家后,坐在书房里回忆着今日之事,闷闷不乐。
席上瞅见柳五专意杨青,心情自是不舒服,本来想趁机多嘲笑他们几句,又碍于李文竣等同僚在座,怕被人讥笑为争夺相公,当时忍耐了下来,此刻免不了越想越气。
他的两个儿子进来请安,长子鲁鲲今年二十四岁,次子鲁鹏十九岁,常年在国子监读书。恩科时老二鲁鹏侥幸考中第七十六名举人,老大鲁鲲半考试半恩萌,得了个秀才,兄弟二人乃一时之士林新贵。
多年苦读,被压抑的性情一朝解放,兄弟俩终日在外和朋友们聚会吃喝玩乐,嫖-妓玩相公,总之放浪形骸。
鲁道同也听到了些风声,一来疼爱儿子,二来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了,不能再像以前般过于拘束,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是以鲁鲲鲁鹏益发在外肆无忌惮。
今日兄弟俩吃了酒回来,醉醺醺的一身酒气,见父亲独自坐在屋里。
醉眼迷离的鲁鹏问道:“爹,你怎么脸上有怒容,谁得罪您了?”
“二弟你又说迂话了。”摇摇晃晃的鲁鲲笑道:“谁有多大的胆量,敢给咱爹气受?父亲平日就是这么一副面孔。”
鲁道同没好气的喝道:“该死的畜生,说什么醉话?还是你兄弟有点见识,懂得观察人的气色。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不怪你弟弟比你有出息。你爹我今日委实是受了人的气。若是旁人给我气受也就罢了,竟然是受了兔子的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鲁鲲一呆。忙询问怎么回事?而一肚子牢骚的鲁道同也把两个儿子当成了倾述对象,把经过说了一遍。
问题是这父子三人酒量都一般,尤其是喝醉了还喜欢没事找事,又恰好此乃鲁道同生平第一次把两个儿子当成了大人看待,而鲁鲲鲁鹏也是头一次有机会能为父分忧。
故此鲁鲲火冒三丈,大骂道:“好大胆的兔崽子,竟敢欺负我爹?什么也别说了。二弟,我和你带着家丁去把那兔崽子抓起来狠狠揍他一顿,方知鲁天官家的厉害。”
迷迷糊糊的鲁鹏也怒气冲冲的叫嚣:“一个兔子竟敢如此?不是我说。爹您也太懦弱了,难不成受了兔子的气就罢了?彼时在徐府不好发作,爹回来就该照会顺天府与兵马司派兵把那柳五抓起来,看他那些舔屁股的孤老谁会庇护?他仗着的无非是王爷。而王爷难道会为了一个兔子出头么?大哥说的不错。直接去揍他一顿,然后再说。”
“行了行了。”鲁道同皱眉道:“有辱斯文,我与柳五计较才是自辱身份。爹知道你们的意思,别说了,都回去睡吧。”
本以为两儿子一如小时候听话,谁知鲁鹏一出门就唤来心腹,说道:“你去挑十个有力气的,明早我有事差你们做事。”然而哥俩骂骂咧咧的回房了。
次日清早。鲁道同坐在书房,管家跑进来说道:“老爷。二位少爷挑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出去了,说什么要给您出口气。”
“什么?”鲁道同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露出了笑容,摸着胡子笑道:“好!他们兄弟知道为父分忧了。区区一个柳五而已,我的儿子出头教训他,十个李文竣也不济事。就算杨荣大人晓得了,我是代他儿子改邪归正,他还要感激我呢。”
权衡下利弊,鲁道同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自己的儿子揍一顿卖屁股的浪子有什么?兼且他相信两个儿子无非教训一下,不会伤人性命,并且还会商议好该怎么去做。
果然鲁鲲在路上说道:“咱们不能见人就打,此事要做的与父亲无关,所以得寻个事端。”
鲁鹏笑道:“这容易,柳五开了个戏园,咱俩去听戏,叫他来陪酒,他肯定不乐意,那时咱们翻脸揍人即可。若是他老实过来,咱们见机行事,务必要占住一二分的道理,省得被人骂咱鲁家仗势欺人。”
到了柳五开的隐春园,迎面驶出来一架马车,鲁鲲时常过来玩相公,一眼认出那就是柳五的车。
当即一甩马鞭,鲁鲲骑着马冲了过去,那马见主人这么不要命,惊得前蹄跳起,几乎把鲁鲲掀了下去。
鲁鲲大怒道:“哪个混账敢惊了少爷的马?”
说着,举起来马鞭要抽打车夫。车里的柳五见对方口气不善,又自称少爷,忙跳下了车,上前陪笑道:“这位少爷不要生气,我这囚车走得太急,惊了少爷的坐骑,实非有意。柳五这里给您赔罪了。”
大街上,有名高傲的柳五竟单膝跪地,对着鲁鲲深深一拜。
其实这就是真正生意人的反应,轻易不和人斗气,哪怕结交的都是贵人,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做买卖讲究个和气生财,兼且在这等级分明的社会,身份下贱的柳五不觉得丢人,旁人也不会认为他丢人。
后面的鲁鹏见柳五低声下气的陪罪,眼下自然不好发作,上前说道:“既然正主懂事,车夫是个小人,大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又对柳五说道:“若不看你晓得事理,今日我们不会干休。你不是隐春园的幕后老板五官嘛?”
“小人就是。”柳五点点头。
鲁鹏说道:“我正想会会你,别出去了,随我进园子,有话对你说。”
“是!”柳五察觉不对劲了,哪有富家公子一大早就来听戏的?再说听个戏何必带这么多人高马大的壮汉打手?并且这些人隐隐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善,预感要出事。
他不动声色的暗暗嘱咐车夫:“牲口不要解,就等在这里
当下鲁鲲鲁鹏兄弟带着二十几个家丁,昂然直入。走到戏台子下方,随便捡了个座位坐了,叫柳五也坐下,一干家丁一个个双手抱胸,分左右排列,一脸老子们就是来闹事的意思。
戏园子的小厮谁不是察言观色的人精?一看不好谁也不敢上前招呼。稀稀落落的观众中有认识鲁家兄弟的,也有不认识的,都猜到可能要出事,周围之人几乎都怕牵连到自己身上,纷纷起身走开了。
柳五更加确认他们是来闹事的,然最近并未得罪什么人呀?再说双方又没有打过照面。可是一问他们的姓名,竟是近日最有名嚣张跋扈的鲁氏兄弟,知道麻烦了。
这时戏园明面上的老板刘阿三匆匆走过来,满脸堆笑的请了安,垂手站在一旁说道:“二位公子是单听戏,还是要备酒伺候?请爷们示下,小的好去预备。”
鲁鲲瞪着眼喝道:“自然要酒伺候,怎么怕我们赖账么?要你多嘴。”
刘阿三连连陪笑道:“小人岂敢这么想?这是戏园的规矩,有客来都要问一声,怎么公子就恼了呢?”
“你他娘的还敢顶嘴?”鲁鲲对着家丁叫道:“将这个王八蛋送到兵马司去。”
刘阿三脸色一沉,他行走江湖数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既然人家摆明是来无事生非的,没必要再赔小心,遂冷笑道:“看来爷们不是来寻开心的,分明来淘气的。只是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二位?请爷们说明白,死而无怨。不然你们以势凌压,这不是笑话么?恕不奉陪。”说完,转身要走。
原本来时的路上,鲁家兄弟商量好了怎么怎么应对,奈何从小到大读死书,空有满腹经纶,真到了场面上却什么经验都没有,一冲动脑袋一热便开骂,什么谋而后动之类的全都忘了。
眼见这家伙口出不逊要走人,鲁鹏抓起一个茶碗打了过去,刘阿三赶紧低头躲了。
鲁鲲迅速站起来一脚踢倒了桌子,指着他骂道:“瞎了眼的王八蛋,敢顶撞老子?我知道你们仗着个红相公结识了王爷,瞧不起天下人。我偏偏不信邪,给我打死这只王八,看谁人来替你出头?”
冷眼旁观的柳五误以为是老刘得罪了他们,与自己无关,忙跟着站起来劝他兄弟,结果被正等着他的鲁鲲一拳打倒在地,吩咐道:“把这小兔崽子捆起来。”
那边五十多岁的刘阿三没跑几步,就被年纪轻轻的鲁鹏追上,劈头盖脸的一顿嘴巴,戏园子里的人见状撒腿就跑。
敢情因上一次徐煁那事,再没有戏园戏班子敢仗着人多打群架了,何况这边二十多位壮汉。
鲁鹏轻易将老迈的刘阿三踩在脚底下,一时间可谓是威风八面,觉得不过瘾,脱口而出叫道:“给我把这里通通拆了,大不了赔钱。”
一声令下,家丁们如狼似虎的到处打砸,刘阿三捂着脑袋喊道:“没命啦,没命啦!快来救人啊!”
可是看戏的人一哄而散,正好最近戏园扩大规模,刘阿三砸锅卖铁的投了一半股份,眼见崭新的桌椅茶碗等被砸的稀巴烂,心如刀割。激愤之下也不顾性命了,一个打滚爬了起来,撒丫子跑到了后面。
赶巧今日登台唱戏的是秋水堂,就见嘴角流血的刘阿三跑过来大吼道:“来了一帮狂徒砸咱们的生意,大家伙跟他们拼了,出事都算我的。”
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长庆问道:“怎么回事?”
刘阿三叫道:“跟他们拼命啊!老五快被人家打死啦!”
“五官伤了?”长庆急了,谁不知道柳五是大少爷的好友?也大吼一声:“抄家伙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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