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军官叫来老鸨说道:“我这次进京,携带的银两有限,没有多余的缠头赠你女儿。不过我船上的粮食尚多,你可叫人去挑几担,以做芸娘的脂粉钱。白天不方便,夜里再来。”
老鸨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漕运上监守自盗之事甚多,没有疑心,遂欣然点头。到了夜里,她打发两个龟子挑着担子,到运粮船偷了一担回来,等到去挑第二担时,忽然有人敲响了铜锣,大喊道:“有贼偷盗皇粮了,快来抓人。”
呼啦一下冲出来一群兵丁,把龟子踹翻在地给捆住了,连赃物一起交给了夜巡军官。
如此官军押着龟子去了芸娘家,结果搜出了打着封条的漕粮一担。
军官闪亮登场,说道:“我船上近乎空了半舱,大约一百二余担,都是你家偷了去,如今藏在哪里?快快招来!”
老鸨气得脸色铁青,明知中计,当此时说什么也晚了,只好一味求饶。
军官命人将老鸨和龟子都吊在船上,只有芸娘等人在家,其用意不问可知,说是要明日送官。
六神无主的芸娘赶紧请来地方里甲等人,哭诉原委,人家说道:“对方明明就是讹诈的意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唉!这批漕米据说是紧急军粮,连各地官府也怕连累,无不派出衙役守着码头,何况平民百姓?你家赃物都搜出来了,人赃俱获,肯定是推不干净了。”
“那该如何是好?”芸娘急了。
里甲说道:“题目都给出了,一百二十担漕粮,至少一两一担,一百二十两银子。你莫不如去劝劝你母亲,叫她认赔了吧,省得惊动官府,不但刑罚要受。监牢要坐,银子呢还得要赔。”
芸娘没法子,去了船上把地方所劝的话对老鸨说了。
吊在桅杆下的老鸨呲牙咧嘴,委实受不得这罪,忙说道:“我也看出来了,此人既然起了歹心,料想有恃无恐,咱得罪不起,干脆自认晦气吧。只当王四那笔银子不曾骗过,拿出来交给他。”
芸娘央求人进船舱去说。愿意偿还米价,那军官同意了,让她们先把银子送来。老鸨有心机,担心银子出得太容易,这帮官兵食髓知味又要另生事端,就说道:“家中哪有这么些现银?先写一张票约,等天明了,张罗银子送来。”
军官走出来说道:“朝廷的国课,不怕她写了不还。给她纸笔,必须写明白了。”
如此老鸨央求地方作证,当面写了一张票据,交了上去。她和龟子被放了。
第二天,老鸨心疼的取出一百二十两银子,推说是到处借来的,交给了军官。不想军官收了银子却不还票约。直接命手下开船,老鸨气得跳脚大骂,急忙雇了只小船一路跟在后头追讨。
运量船一直开出了三百里远。军官这才让她上船。
老鸨一肚子气,但又不敢发泄,就听军官说道:“我不给你东西,正是要你跟上来,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事不是我有心诈你,而是要替你偿还一注冤债,省得你来世变驴变马还人家。”
老鸨愣住了,茫然道:“还什么冤债?我从来不做亏心事呀。”
“休要撒谎。”军官冷笑道:“你们做娼妇的,那一刻不在骗人?那富家子弟你骗骗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靠手艺糊口的穷人也当做浪子一般耍骗?他在你家帮忙四五年,不得一钱赏赐,竟黑心的把他银子赖了,又隐瞒官府枷责,我故此想出这个办法帮他追回银子。如今原主就在我船上,你们俩当面了结旧账,省得你于心不甘,告我冤民做贼。”
当下叫人把王四从后舱扶了出来,老鸨恍然大悟,奈何人在船上不得不低头。
军官一面银子都交给了王四,一面把票约扔给了老鸨。
王四自是对军官感激不尽,他是个聪明人,担心回去之后终究要吃老鸨的报复,没能娶到芸娘,老家没有任何挂念,求道:“小的情愿服侍恩人,求带入京师。”
军官想了想笑道:“你有手艺傍身,不愁饿死,我给你找位贵人,从此在金陵自食其力混口饭吃吧。”
书房里,徐灏听完王四的往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哪怕在法制号称最健全的西方国家,弱势群体永远还是弱势群体,毕竟执行法律的是人,打官司需要钱需要时间,而是人就会受到方方面面的影响。
这个问题太复杂,徐灏送王四离去,只希望自己的国家永远朝着正确的方向推进,能保障大多数人的合法权益。
这时徐煜打内宅出来,徐灏随口问道:“你要去哪?”
“爹!”徐煜束手站住,回道:“今日天妃庙登眺,我和徐炼约好了同去。”
“嗯,去吧。”徐灏背着手进了书房。
徐煜走出来,就见徐炼笑嘻嘻的等着他,好像没生过气似的。就因为惹他生气了,徐煜才一口答应陪着他出去玩,当下二人带着几个小厮赶到了城外,汇合几个朋友前往天妃庙。
金陵的天妃宫是由沿海一带传过来的,天妃即福建等地的妈祖,拜妈祖的大多是出海人,而今日这个节日据说在沿海一些城市,初春这一天妈祖显灵,男人们登山眺望,遥遥与琉球属国隔海相望,两岸三十六姓汉人思念彼此的亲人,故此按照习俗是不允许任何妇女来的。
果然一出城,路上的游人几乎都是男性,徐煜不清楚金陵这个节日是怎么兴起来的,更不知节日的性质早已改变了。
原来是一帮好男风的家伙,暗地里把节日炒作起来。徐煜走着走着,就见一班作孽的文人,拿着文房四宝,站在路口一见少年人经过,拦住了盘问姓名,可谓是远观俊俏少年的气色,近看五官皮肤,就和相面的一样。
不明就里的徐煜走了过去,几个文人眼睛一亮,呼啦跑过来把他和徐炼围在中间,领头的文士笑问道:“二位小公子,请教高姓大名?”
徐煜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文士笑道:“能遇上就是有缘,在下等奉命记上气度出众的少年郎名字,好邀请诸位参加咱们的诗社。”
徐煜不信,徐炼却欣然报了名字,当然把家世隐去了。
“咱们走吧。”徐煜察觉到这些人不正经,拉着徐炼就走了。
谁知他们的名字被打了暗号,犹如秦淮河每年评名妓一样,这些好事的家伙打造了一本南风册,等带回去品评高下,定其等级,好出一张京城美童榜。
不单单这几个文人,到处都是圈子里的无良子弟,大概至少一千多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的观察美少年,其中有负责估相貌的,有负责估年龄的,有负责评判各个方面的,人人都有几分眼力。
在京城混迹,没有眼力是万万不行的,类似徐煜这种衣衫华贵的富二代,哪怕拥有逆天的美色,这帮人欣赏欣赏也就丢过了。
倒是徐炼因父母宠溺,生怕富贵折损了儿子,常年穿一身朴素衣裳,不时有人冒出来拉着他套近乎,反反复复,扰不胜扰。
徐煜很气闷,本来出门看看热闹风景,结果同伴反成了被观赏的猴子,好不容易才开始登山。
一路上许多带着食盒上山的公子哥,这个要拉着徐炼去吃茶,那个要拉他去饮酒,徐煜皱着眉隐忍不发,徐炼则心里美不滋的,瞅瞅徐煜的脸色,一一笑着谢绝了。
徐煜偶然回头,只见身后跟着个相貌斯文的青年,大概二十出头,丰姿甚美,神态悠闲,与那些拉拉扯扯的人不同,他一直慢慢跟在后头走路。
徐煜发觉他们往东走,他也往东,他们往西走,他也往西。甚至徐炼跑到树林里小解,他也跑过去小解,足足跟了二个时辰,也不说一句话。
徐煜有些明白了,看了眼徐炼微微摇头,人家王八看绿豆呢。
下山的时候,路过一个崎岖陡峭的地方,青苔路滑,徐炼跐溜一下险些跌倒,那青年伸手一把扶住了,说道:“兄台仔细。”
一边扶着徐炼,一边在徐炼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就如瘙痒一般。
徐炼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大抵白是因为受惊吓的缘故,而红则是羞红的,一霎间露出了那等可怜的柔态,对人家说道:“若不是兄相扶,差点滚落山下,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我姓许,字季芳。”
“莫非是金陵名士许季芳?失敬失敬。”徐炼显得很开心。
走在前头的徐煜暗道似乎有这么一位名士,这光景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若是把徐炼换成一千金小姐,活脱脱一出才子佳人相逢的戏码,当然在这些人的眼里,徐炼可比美貌小姐还要好看百倍呢。
因他是弟弟,也不好干涉。就见徐炼已经与许季芳并肩而行,彼此各自说了住处,约好了改日拜访,一直进了城后方才作别。
这时徐煜才说道:“你是打算和他好了?”
徐炼笑道:“人家对我有扶危济困之情,怜香惜玉之意,倒是也难为了他一路跟着。莫说情意,就是容貌丰姿也都难得,想你我兄弟之外,今日瞧见了成千上万之人,何曾有个强过他的?”
“不可理喻!”徐煜为之无语。
徐炼笑道:“你误会了,我就是当成相得的朋友对待,当然这些朋友之中,除非是他,才可以令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徐煜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恶寒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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