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鼐原以为徐家不过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充其量京城三四流的权贵世家,不然何必在云南买书童呢?可见是家中缺少下人。
谁知徐家是一等一的当朝权贵,家人众多,门户森严,而袁氏的用意不外乎要把被丈夫盯上的淰儿配出去,苦于身边没有她看中的年轻人,到了云南临时起意,索性收个人品风流的读书郎。
头一天,袁嫂子与李婶子给他送饭,曹鼐见有酒,就说道:“我酒量浅,二位长辈请留下一同吃酒吧。”
恰好两位妇人也是贪酒的,年纪大有体面,也不怕人说三道四,遂坐了下来吃喝。
曹鼐说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高低,不想总是麻烦您二位送饭,我明日自己去取吧。”
李婶子正色说道:“不可。徐家规矩严,男子非传唤不得擅入内宅,书房的饭菜向来是由我们传出来的。”
曹鼐惊讶的道:“我区区一介书童,岂敢总是劳烦长辈?想厨房必定位于内宅外侧,我这么小的年纪走一趟有什么大不了?”
“那可不行。”袁嫂子摇头道:“别说你这么大,即使七八岁的孩子,等闲也不能随意进去。不消说在金陵,眼下的厨灶在西楼的横头,早上的茶水是从屋里拿了就走的。你是个好孩子,体谅咱们,可以去外巷的灶边取,因早饭简单。但是午饭夜饭得轮着等候,不允许男人进来混杂,就算是丫头媳妇,天色晚了也不许在暗中单独行走呢,一经发现必被责罚。”
曹鼐失望的道:“原来如此。”随即又释然了,这才是正经的大户人家,若男男女女随便接触,可想而知其门风如何不堪。那徐家小姐即使美如天仙,自己也要敬谢不敏了。
正说着话,有小厮端进来一盆水,曹鼐看见门口灯影乱动,问道:“外头还有人么?”
小厮叫道:“淰姐姐,你为什么不进来?”
外头传来淰儿的声音,“你过来,把东西接了去。”
原来是袁氏故意打发她来给曹鼐送新被褥,袁嫂子晓得奶奶的用意,走出来拉扯着她。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眼看着就要成夫妻了,这床是要你铺的。”
“呸!”红了脸的淰儿啐了一口,气呼呼的把被子扔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夺了手就走。
袁嫂子又笑道:“有什么可害臊的?罢了,我替你铺吧。”
曹鼐忙说道:“不敢,让我自己来吧。”
“你一个男人家笨手笨脚,还是我来吧。”袁嫂子笑道。
内宅,徐湘月正想着和三伯一起去找小叶子。然后好生在浙江游玩几天,这可是异常难得的机会,等嫁了人,再想随便出门恐怕是不可得了。不禁十分羡慕涟漪起来,能嫁到自家,上有如此通情达理的三伯夫妇,真是万中无一的好际遇。
贴身丫鬟采绿笑嘻嘻的走进来。说道:“小姐,淰姐姐有老公了。”
徐湘月骂道:“说得什么话。”
采绿委屈的道:“是奶奶亲口说要把淰姐姐许配给新来的书童,人家有才有貌。她能不愿意?这是奶奶说得,不是我说的。”
徐湘月好奇的道:“真的?怎么没进来让我瞧瞧?随随便便指了婚,也不问问淰儿她自己愿不愿意?”
采绿说道:“他说要拜见小姐,奶奶说不必了,如今住在外书房呢。”
“太太怎么了?一个新来的人,轻易把丫头许出去?”徐湘月不解的摇摇头。
说曹操曹操到,淰儿送茶进来,湘月故意说道:“看你春风满面,好像有什么喜事。”
淰儿顿时涨红了脸,叫道:“姑娘,你为何这么说?我听不懂。”
湘月说道:“刚刚听闻,太太要将你许配给新进的书童,可有此事?”
“那是故意哄他的,哪个当真了?”淰儿不屑的撇撇嘴,“我知道太太对我有成见,大不了我回家去,凭什么拿人家开玩笑。”
湘月笑吟吟的问道:“女大当婚,早晚你总得嫁人吧?说说,人物如何?”
淰儿把茶盏放下,漫不经心的道:“平常。”
湘月观察她的反应,笑问道:“你不中意么?”
“什么中意不中意?姑娘越来越八卦了。”淰儿忽然笑道:“很快就能见到,见到了姑娘不就知道了?但据我看来,他在咱家未必长久。”
湘月有些似懂非懂,说道:“我是担心误了你,故此才问的,若能见上一面,倒要瞧瞧乃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一早,曹鼐酒量钱,昨晚喝了几杯,早上没及时起来。
袁嫂子还真把他当成兄弟看待了,特意进来唤他起床,几个住在隔壁的小厮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闹。
曹鼐赶忙起来穿衣,袁嫂子年过四十,也不避讳一个未满二十的后生,一边帮他叠被一边说道:“我是来领你到外茶房认认路,下次你好自己去取热水和早点,顺便也领你进厨房看看。”
如此曹鼐随着她先去了不远处的茶房,一群男人正在水泥砌成的洗脸台子刷牙洗脸,他也上前洗了脸,又走过一条长巷,打侧门进了内宅,由回廊走到了大厨房。
院子里,有几个妇人丫头,袁嫂子挨个介绍,指着里面的影壁,说道:“这里不比金陵,那最高的前楼,是奶奶的卧房,后楼是小姐的闺房。现在人还未起,我领你从里面穿出去吧。”
当下引着他穿过亭台楼阁,蔡鼐说道:“原来内宅这么大,到处都是房屋,不小心就会迷了路。”
“这才哪到哪呢,金陵比这里要大上何止百倍?”袁嫂子轻笑。
“啊!”蔡鼐心里暗暗震惊,说道:“嫂子,我没有买梳匣,劳您悄悄替我随便跟哪个姐姐借来一用,我梳了头,马上去街上买。”
袁嫂子说道:“这容易,你回屋等我吧。”
没用多久。她取过来一具花梨木的匣子,里面镜子梳子齐全,还有四色小瓶子。袁嫂子乐呵呵的说道:“这都是淰姐交给我的,她说瓶里是姑娘喜欢用的香水露油,没用过。你用完了若还想讨要,尽管叫我再取,而匣子木梳什么的,不必拿回去了,送给你用吧。”
说完,袁嫂子还有事就走了。曹鼐仔细看了看梳子,乃是用过的,上面还有些痕迹,不过收拾的非常干净,云香犹滞,脂泽宛然,轻叹道:“淰姐姐,你有深意,曹某感激不尽。若能与小姐有缘。你亦有缘,若无缘,我岂能为你羁绊?我万万不敢污了你,作负心之郎。”
叹息着对着镜子。解开了发髻,拔下了固定头发用的簪子,惊讶的道:“我好粗心,幸亏昨日不曾被夫人看见。哪有卖身的穷人插着紫金通气簪的?对了,何不将此簪赠送淰姐,算是答赠她一片厚意。”
收拾完毕吃过早饭。他报备了管家说要买东西,出来后遇见了在附近溜达的清书。
清书手里拎着包裹,曹鼐问道:“什么东西?”
清书说道:“少爷忘了带梳洗之物,我今日就拿了过来。”
“还是你细心。”曹鼐欣然接过来,“我正要去买一件梳妆匣子,送一位姐姐。”
清书低声道:“少爷你冒失了,才进去怎么就送此种物件?人家若藏起来还好,拿出来用,岂不惹人猜疑?”
“有道理。”曹鼐知道自己又粗心了,“那还是把她的还回去吧,我用自己的东西。”
但他还是买了手帕一方,汗巾三条和泥金扇子一柄,打发清书回去,他独自返回。
一进书房,袁嫂子拿着钥匙,说道:“夫人吩咐,回京之前,叫你去三爷的书房住,好生学学有大造化。切记不可乱翻书籍,还有贵重的零散物件。”
曹鼐疑惑的道:“三爷?”
袁嫂子解释道:“此次来云南,是随着我家三爷来的,我家少爷排行第四,乃三老爷夫妇的嫡子,而三爷是二老爷的嫡子,整个徐家,向来是三爷做主。”
“哦。”曹鼐身不由己,遂跟着她去了徐灏的书房。
徐灏的书房向来很多,来云南也不例外,这间是紧靠着内宅的东书房,从未用过。
袁嫂子开了锁,推开房门,曹鼐见里面布置的十分清雅,好像没有人住,比之原来的书房好多了,马上回去把铺盖等物搬了过来。
忙碌一番下来,他拿出了手帕和一条汗巾,要送给袁嫂子,“无以为敬,聊表寸意。”
袁嫂子再三不要,曹鼐说道:“若您不收,是不肯照顾我了。”
袁嫂子见状只好说道:“那手帕我收下,你这孩子怎么乱花钱呢?这么好的汗巾,不如送你淰姐吧。”
“这不好吧?谁知道将来呢。”蔡鼐故意说道。
袁嫂子笑道:“看夫人的意思是想成全的,等她询问大家伙的意见,我少不得赞成,她娘是我的好姐妹,此事**能成。”
蔡鼐说道:“谁知道淰姐姐心上怎么想的?她连句话都不肯对我说。”
袁嫂子笑了,她本来就打算替袁氏分忧,兼且又欣赏曹鼐,淰儿也是她的侄女,如此一对佳偶岂能不卖力成全?再来曹鼐算是徐家的下人,撮合年轻人并不触犯家规。
当然,因淰儿身为徐家小姐的丫鬟,身份非常敏感,若不是有原因,类似袁嫂子这样大户人家的妇人,绝对不敢私下保媒拉纤。同时,古代要想勾搭妇女,最大的障碍或最佳的带路党,也毫无疑问是丫鬟,也不怪明朝中叶之后,对内宅的约束越来越严厉了,最过激的大户人家,男女下人连句话都不许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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