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徐海气呼呼的说道:“哥,你得替我报仇啊!我大部分银子都被钟潭才骗了去,他还敢回来?姥姥的,决不能放过他。”
徐淞说道:“那是你傻,上了一次当后不引以为戒,接二连三被人算计。人家一口咬定是做生意亏了,碍于弟妹,能把他怎么样?”
“我,还不是他竟然把”徐海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虚了下来。
徐灏狠狠瞪了他一眼,要说钟潭才也是狠人,竟利用妻子女儿勾搭徐海,骗到了大笔银子后,马上翻脸把母女俩卖给了他人,只身返回金陵。
几年过去了,他以为徐海难以启齿,没有说出来,故此徐家没有追究。真以为徐家的钱好骗么?徐灏露出了一丝冷笑。
钟潭才的父亲本是个财主,千方百计要给儿子图个秀才,怎奈钟潭才资质平平,学问无成,一到考场便扫兴了。
后来花钱纳了监生,一直在国子监附学,再后来直到父母相继病故,钟潭才也没能考中秀才。
那时候钟潭才交游广阔,花钱大方,不到几年败光了家产,在金陵混不下去了,遂带着妻儿跑到了松江府。因赶上了好时候,打着金陵世家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也算是一时间混的风生水起。
但是空架子毕竟是空架子,拆了东墙补西墙,也早晚会露馅,他回京鼓动徐海去松江府赚钱,趁机用各种手段,把徐家的数万两银子占为己有。
如今年纪大了,钟潭才在外头也玩腻了,悄无声息的回来。其性情也随之大变,变得足不出户,吝啬无比,银子是只进不出。也不再贪图享受了,不但自己过的十分节俭,家人一日只给白米半斗,两个丫鬟只给半升,等闲一两肉也不见。
这一日雾起东南,眼看就要下雨了。徐灏与自家人于水榭吃酒,徐海故意不搭理钟可姑和邬夜春,举杯说道:“我学问浅,比不得嫂嫂们,这酒令得雅俗共赏才好。”
钟可姑和邬夜春苦涩一笑。谁让当初双双推荐了自家的白眼狼呢,结果双双被丈夫记恨上了。
徐湖嚷道:“你不要为难我了,我小时候虽然读了多年书,这些年都已还给了先生,我还是受罚三杯吧,酒令就不来了。”
他后面站着那两位小妾,富氏还在外头守着活寡呢,谁也不知道富氏能否坚持下去。
徐灏不好整天板着脸面对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微笑道:“酒令严如军令。谁也不许阻挠,怎么令官刚刚出令,你就敢先自喧哗?先罚酒三杯再说,若还有人违令。取大杯连罚十杯。”
徐湖听了把舌头伸了一伸,不敢再罗嗦了。王玄清叫两个小妾斟满三杯罚酒放在徐湖面前,不等谁开口,二女为了奉承徐家人。主动逼着他一口气喝干。
徐湖无奈,只好苦着脸将三杯酒一起灌进了肚子里。
徐海笑了笑,先饮了令杯。说道:“我的意思,风花雪月四字飞觞。从第一个字起,各飞唐宋诗词一句,飞至第七字为止,要依着次序,不许颠倒乱飞。每人喝自己的酒,说不出来者罚五杯,再敬所有人一杯;请旁人代说,说错一字罚一杯,飞到本地风光或应景者,大家公贺一杯。我是令官,就先从我飞起。”
等所有人都同意了,他说道:“风波不信菱枝弱。”
徐灏坐在主位,接下来轮到了他,要飞第二个“风”字,不假思索的道:“春风得意马蹄疾。”
邬夜春马上赞道:“三哥到底是金马玉堂中人物,出口不凡,来年一定万事如意。”
众人会意,皆一起举杯要公贺,徐灏无奈的道:“这是家里,怎么也学起外头那一套了?”
席上是采取男左女右的格局,是以接下来是徐淞,徐淞想了一会儿,飞了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
袁氏笑道:“虽不甚切当,恰也总算说出来了,哎呦不好。”
顿时女人这边都笑了出来,倒是男人这边没什么反应,一个个呆头呆脑。
正准备过令时,忽然王玄红过来拦住了,说道:“且慢!”随后斟满了三杯酒,放在了徐海面前。
徐海呆了一呆,问道:“为什么要罚我呢?就是说错了,也没有罚令官的道理呀?”
王玄红笑吟吟的道:“五爷先喝了,再和你说罚酒的缘故。”
徐海自然不肯,王玄红说道:“我要是说的不对,还你加倍的罚酒好了。”
“行。”徐海性情向来随和,当下痛快的连喝三杯。
王玄红满意的道:“三爷说的是第二个‘风’字,所以第三个‘风’字还没有飞,如何就跳到第四个‘风’字上去了?四爷说错也还罢了,你作令官怎不检举出来,还要旁人来替你纠正,难道要你令官是摆样子的么?”
徐海这才省悟,大笑道:“该罚,我该罚。”连忙罚了徐淞一杯,要他再说一句。
徐淞一时想不出来,很干脆的连饮五杯罚酒,又自己执壶向所有人敬了一杯,他妻子袁氏代飞了一句:“只愁风日损红芳。”
袁氏身边坐着钟可姑,随口说道:“飒飒东风细雨来。”
邬夜春正和香菱在外头并肩站立,小声说着话,徐海叫道:“你们只顾谈心,连酒令也顾不得了。有心违令,要罚十杯。”
邬夜春不答应的道:“既要过令,你做令官的就要早些招呼,我不说令官的不是,凭什么反要罚我们的酒?这不是有心罗织么?”
这里面话中有话,徐海说道:“是你有错在先,如今连哥哥嫂嫂都遵令,偏你知错不改还敢还嘴,要加倍罚你二十杯。”
邬夜春愈加不服了,夫妻俩闹了起来,沐凝雪说道:“好了好了,罚五杯吧。”
这时大雨落了下来,滴水檐很快串成了丝丝雨帘,徐灏注视着外面,莫名其妙的念道:“雾起东南,农人罢其耕作,旅人滞其行装,萎妻芳草,思楚国之王孙,淡淡清风,望汉卓之神女。呵呵!恍如春梦。”
王玄清问道:“这是何意?”
“没什么。”徐灏神秘一笑。
与此同时,钟潭才见雨下大了,叫两个家人出来关门,他自己背着手伸脖子往门外看了一眼。
只见自家门楼下停着一乘小轿,房檐下站着一个穿白衣的窈窕女子,身边围着几个妙龄丫鬟,有个面相憨厚的后生带着方巾,也穿着素服,还有几个家人站在远处避雨。
后生看见了钟潭才,猜到是主人,赶忙上前施礼道:“因躲雨暂扰尊府,情非得已,还望员外莫怪。”
钟潭才见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客气的道:“不知尊驾在此,有失迎候,快里面请坐。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后生说道:“小弟姓王,名乔,那是舍妹,因妹夫不幸过世,今日正是三周年,陪舍妹同往坟上祭奠,不想归途遇到了大雨,一时间路远走不得,正商量租一间空屋,歇息一夜,明早就走。不知尊府可有一间干净空房么?”
钟潭才心说租给他们几间房能赚些小钱,就是他们若讨要酒饭款待,就不好了,是以说道:“空屋倒有,就是晚间厨房都熄了火,这。”
“无妨。”王乔忙说道:“我们自带了酒饭,只求屋子即可,明日黎明起行,不会麻烦贵府上下。”
钟潭才笑道:“既然不嫌弃草舍,那就请进吧。”
王乔说道:“多谢员外了。”当下取出二两银子,双手送了过去。
钟潭才故意说道:“岂有此理!王兄俗了,快拿回去。”
王乔坚持的道:“若您不收,小弟亦不敢打扰府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钟潭才勉为其难的笑纳,见妇人已经上了轿子,笑道:“快请进后厅吃茶。”
如此都到了客厅,双方不免要重新见礼,打轿子里走出来位娇滴滴的年轻美人,上前盈盈道了万福。
钟潭才回礼时忍不住端详对方,可谓是芙蓉为面柳为腰,两眼秋波分外娇,云裳轻笼一身素,白衣大士降云霄。如此千娇百媚的美人近在眼前,钟潭才顿时惊为了天人。
随来的家人摆上了香炉,灯盏,一派富贵人家的习惯。又从食盒里取出来菜肴,整整摆了两桌子。丫鬟伺候着美人净脸,净手,一样分男左女右要吃饭了。
钟潭才要回避,王乔拉着他不放,假意推让一番也就坐下了,两个人对饮聊天。
美人王氏独自动了几下筷子,就不吃了,丫鬟匆匆吃完,将菜肴散给了家人和轿夫。钟潭才见人家不吃了,忙吩咐丫头收拾客房,嘱咐要换上新的被褥,请王氏过去歇息。
他和王乔继续喝酒,喝了半天,钟潭才问道:“令妹夫在世时做什么营生?”
王乔叹了力气,说道:“说起来,先妹夫在世是个快活人,祖辈给他留下万顷田园,三代单传的独生子,享不尽的富贵。他父母亡故后,妹夫有感年将三十没有子嗣,这万贯家财将来要丢给何人?故此为了后代心急,请教了些道士和尚,吃了些灵丹妙药,不想生生把性命给弄没了。
如今丢下了舍妹,今年才二十五岁,怎能一辈子守到老?即使守了,那家产由谁来承继?还不是一样便宜了外人。所以三年期满,我寻思给她寻一位有造化的丈夫,只求是个忠厚之人,送他娇妻美眷和偌大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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