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吴氏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花了一个时辰,梳了个新妇头,与满屋子的人说说笑笑。
周氏则连房门都没打开,依旧躲着不露面,院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两个打发到夫人房里的前丫鬟过来,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知声,只好走了。
吴氏笑道:“瞧瞧,还不乐意呢。你们说说,有什么不乐意的?男人嘛就是那么一回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丑怎么了?做个官宦太太不好吗?”
大家伙纷纷附和,忽然打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叫道:“不好啦,那边派人来悔婚了。”
吴氏大惊,忙走出去问道:“谁悔婚了?”
“就是举人老爷。”小厮停下脚步,“刚刚派人过来,说一直不曾问咱老爷是哪一科进士,及至回去细查名录,才晓得是他父亲的同年,岂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故此派人来讨还彩礼了。”
“什么?”
吴氏顿时气急败坏,一天的高兴被扫得精光,头也白梳了。其他人面面相觑,好生无趣,呼啦一下全都走了。
这时候,钟家的轿子到了,媒婆过来请周氏上轿,就见失魂落魄的吴氏呆呆站在那里,整个人都蔫了。
她走进院子,见房门紧闭,敲了几下没人答应。媒婆说道:“夫人请你过去,总不能一辈子不出来吧?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快别如此了,开门,开门啊!”
怎么劝也不开,媒婆无奈之下找来几个人,用力把门给撬开,进去一看全都吓住了,可怜一个有福相的女人。悬挂在了梁上,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吊。
出了人命,袁夫人慌了,和媒婆商议道:“我打发她出去,老爷回来不过是发发脾气;如今逼死了人命,那就是大脾气了,这怎么是好?”
媒婆说道:“就说病死了,难道还能开棺验尸么?”
袁夫人说道:“家里其他人都好说,都肯替我隐瞒,只有姓吴的那个妖精。哪里能闭上她的嘴?”
媒婆想了想,说道:“我有个两全之法,一个要嫁出去,人家却不肯娶了;另一头男人要娶,这女人又死了没得嫁,不如咱们撒一个谎,对吴氏说举人又查过了,原来搞错了不是同年,所以依旧要娶。她自然就会上了轿子,直接抬到钟家去。
想钟家聘了丑的,现在来了个漂亮的,难道还会退回来不成?就是吴氏最多肚子里咒咱们几声。人都过门了,难道好跑回来说理不成?岂不两便?”
“妙计,妙计!”袁夫人大喜,当下催促媒婆前去说谎。
吴氏一听又能嫁了。欢喜的一塌糊涂,哪里有什么疑心,正好见周氏死了。嫌袁家晦气,连众人的恭喜也等不及听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上房,拜了拜袁夫人,然后头也不回,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乃至抬到了钟家,因已经是第三次娶媳妇,钟家不再张灯结彩了,太丢人,走的都是后门。
新房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钟敬几个丫鬟,看见了新郎,吴氏不是傻瓜,不消思索就明白是中了夫人和媒婆的诡计。
后悔不迭的吴氏有些小聪明,好歹刚见到死人,迅速镇定下来,心想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先使出手段把钟不全降服,再算计怎么脱身。
如此有了计较,她竟没有露出一丝烦恼之容,没事人似的。
新娘子不慌不忙,倒是把新郎吓得魂不附体,失声道:“我不信女人家是会变的,怎么仅仅过去一夜,好看了这么多?哎呀,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把这些长得好,心却狠的女人派来折磨我。”
可怜钟敬委实被美人给弄怕了,连连叹气怨天怨地,吴氏从从容容的问道:“你家莫非姓种么?”
钟敬叹道:“正是。”
吴氏说道:“请问那媒人与公子有什么冤仇,下这样的毒手摆布于你?”
莫名其妙的钟敬说道:“哪有什么冤仇?她不过惦记我几两银子罢了,替人做亲是好事,也不叫做摆布我。”
吴氏冷笑道:“你家天大的祸事到了,还说不是摆布?”
钟敬吃了一惊,说道:“什么祸事?”
吴氏说道:“你昨日聘的那一个,可知道她姓什么?”
钟敬皱眉道:“姓周,我怎么不知道?”
吴氏说道:“错了,我姓吴,另一个才姓周。你可知道她被你逼死了,求我来替她讨命的。”
钟敬惊呼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何曾会逼死人呢?”
吴氏解释道:“我们俩都是袁老爷的宠妾,只因夫人妒忌,趁他不在撵我们出门,你昨日和一个举人来下聘,都说明日来娶,奴家就和周姐姐约定要替老爷守节,只能轿子一到,马上双双寻死。
不想周姐姐性子太急,等不到今日,昨夜就吊死了。不知哪一个走漏了消息,跑去告诉了举人,举人赶紧叫人来家悔婚,等你家的轿子到了,夫人竟逼我替周姐姐,我不肯要上吊,媒婆说你既然要死,死在家里也没用,钟家有钱,不如嫁过去死在他家,等老爷回来也好说话,难道两条性命白死了不成?
钟少爷,我人来了,并不想讹你,一则要替丈夫守节,二则要告诉你一声,不能叫周姐姐白死;三则跟你讨一口上等棺木,省得死在袁家只有几块薄板,奴家感激不尽了。”
说完,吴氏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解下自己的腰带,系在了脖子上。
钟敬吓得手脚都哆嗦,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叫道:“大家快来救命啊!”
吓得丫鬟们纷纷冲了上去,拉的拉,劝的劝,吴氏就是不松手。
钟敬情急跪了下去,求道:“吴姐姐,吴奶奶,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您不能死呀。对了,我不敢委屈了您,这就把您给送回去,财礼也不敢要了,只求你等袁老爷回来,替我解释清楚,这事真的与我无关啊!”
吴氏冷道:“你送我回去,夫人也不会容下我,还是得卖出去,少不得一死。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别啊。”钟敬有些哭笑不得,要说钟家能怕袁家诬陷?无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别死,别死,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吴氏故意踌躇了一会儿,说道:“那就等我家老爷回来吧,请你收拾一间房借我暂住,等他一回家,你就把我送过去。到时我会说周姐姐是被大娘逼死的,不干你事,只因误听媒婆的话,才上门来求聘,为了保护我,把我藏在家里,咱俩之间清清白白。”
钟敬忙说道:“使得,使得,但就怕袁老爷不相信你,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又被贱卖出去。”
吴氏自信的道:“素来他最爱我,我又句句实话,不怕和大娘对质。若他不信,大不了一死而已。”
“好好。”钟敬爬了起来,“无需收拾房屋,正好我家里有两个修行的女人,你可以去作伴,快送吴奶奶到书房。”
把人送走了,钟敬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叹气道:“这叫什么事啊!莫非我一辈子孤老的命?”
很快消息传到了徐家,人人都惊异于钟敬的倒霉,这样的事都能碰上,空弄回家三个美人,却只能看不能动。
涟漪对此十分好奇,私下里吵着要请三女来家做客,好见识下都是什么样的人。
府门外,沈青儿母女第三次前来请安,想三房管门的那帮太爷们,平日里已经趾高气昂的了不得,现在又收到七奶奶的懿旨,越发的凸着肚子,瞪着眼睛,比门画上的哼哈二将还要凶上几分。
沈青儿又碰了钉子,见这边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走正门或去沐王府了,遂叹了口气,兴致怏怏的走了。
既然见不到徐湖,深感失望的沈青儿为了赚钱,找了个认识的人,帮着在秦淮河租了艘小画舫,打出“姑苏青儿”的名号,金陵和松江府不一样,依然是名妓鼎盛的时代,不到半个月,轰动一时,每天的豪客络绎不绝。
其中有个听过沈青儿戏的客人,问道:“你本来是卖唱的,金陵重戏,这本是极有体面的生涯,想干干净净的,拜拜喜欢听戏的大臣或宁王这样的贵人,谁还敢为难你?怎么就改行了呢?”
沈青儿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一个人怎么唱戏?再来做秦淮名妓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我有英国公府徐七爷的垂青,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给谁人侍寝。”
客人说道:“按你这么说,那何不去做个小妾或养在外室?”
沈青儿说道:“男人都好面子,我有名气,他才会珍惜呀!徐七爷已经成了亲,我何不自食其力多赚些钱,省的将来人老珠黄被人遗弃。”
“这也说的是。”客人叹息道。
其他客人则说道:“人家徐七爷就好这一口,你不知道?他的发妻就是乐户出身的。”
客人们走了后,沈青儿回到房里,有个人坐在椅子上笑道:“如何?徐老七的妻子是乐户出身的吧,今天可信了老夫?”
这人就是帮忙的熟识,乃是金陵有名的破落名士杜子昌,自称老夫,年纪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沈青儿笑骂道:“我哪知道是真的?还是个瞎子呢。”
杜子昌说道:“既知道错怪了我,还不与我赔罪?”
沈青儿说道:“休想入我的花丛,一杯浊酒,就让你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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