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儿随着管家来到了特等舱,生平第一次见识,其实连徐灏也没见识过,这艘客船下水还不到一年。
舱内由大小套间组成,两边的窗上都垂着织锦落地窗帘,对面一架镜面屏风晶莹四射,镶嵌着檀木架子,桌椅皆是雕银镂玉的,看上去极为奢华,不要说是船里,就是大户人家也没这般陈设。
沈青儿不觉呆了一呆,听到屏风后笑语欢声,随着管家转过去,另是一间大厅,长方形的桌子,特质的蜡台灯火通明,几个人一见到她,都站起来笑道:“佳客来了。”
虽然沈青儿自诩见过些世面,可到了这里,也不免有些害羞起来。
禁不住那年轻公子殷勤过来,揽着他的手腕,赔罪道:“冒昧冒昧,先前不该拿着酒杯出去,连累你受了无妄之灾。”
“没什么。”沈青儿羞涩的抬不起头,说到底她很少陪酒,尤其面对数位男人。
坐下后,心里忐忑着,过了一会儿才胆大了些,抬起头观察这些人,一共五个人,似乎都是达官模样。
管家替她介绍,沈青儿才知公子乃徐家七爷徐湖,一位气质精悍,容貌比徐湖还要英俊之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竟然是水师都督兼松江府海关都督沐皙,其余皆是官员,官衔姓名却一时记不清了。
酒过三杯,沈青儿活泼了许多,遂主动执壶而起,向席上一笑道:“老爷们赏脸,唤了青儿上来,没什么孝敬,请大家干一杯吧。”
其他人都点头喝了,到了徐湖面前,沈青儿笑道:“爷可赏脸不赏呢?”
徐湖故意说道:“自然得喝,只是这一口气禁不住。请你担待些,替我喝半杯,我再干了吧。”
“赫赫!”沈青儿低头一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管家帮着把杯子递到沈青儿手中,男女共饮一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闹得她羞喜不胜,一咬牙真的喝了半杯,其他人一声喝彩,把沈青儿羞得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
哪知喝彩声未断,翩然又进来了位丽人,梳着燕尾马髻,穿一身锦缎窄袖长裙,扶着个小丫头,脸上似笑非笑的,没说话,站在那里打量着沈青儿。
沈青儿就见徐湖和沐都督双双走出去,扶着丽人。不敢托大忙随着站起。
非常奇怪,本来席上谈笑风生,自这位丽人出来后,一个个都不敢喧哗了。连刚才很会说话的官员,此刻也如同哑巴一般,徐湖也老老实实,再无先前的神采飞扬。唯有沐都督笑容里多了三分怜爱。
丽人也不打招呼,拉着沈青儿的手,笑问道:“可不是上金陵去么?”
沈青儿低声道:“是的。”
丽人瞅了赔笑的徐湖一眼。说道:“好个标致模样儿,上金陵做什么呢?”
凭你沈青儿为人洒脱,这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言语了。
徐湖忙说道:“你也喝一杯吧,巴巴的把人家姑娘问的腼腆什么似的。”
丽人微笑道:“我正攀谈呢,你又来多嘴什么?”携着沈青儿的手,笑道:“这里都是爷们,我们犯不着在这儿,到里面岂不自在?”不由分说,拉着沈青儿姗姗进去了。
几个男人彼此面面相觑,徐湖把舌头一伸,叹道:“我这位姐姐以前最是调皮没有架子,现在扫我一眼,我竟连话都不敢说了,哪怕是大姐姐二姐姐也没这么威严,倒是大嫂子是这样的。”
沐皙苦笑一声,连他也越来越畏惧娇妻了,谁让妻子执掌富可敌国的产业呢。
一位中年官员轻轻笑道:“我如今服了南方美人了,那风情手段,了不得。”
旁边的人赶紧暗中踢了他一脚,说道:“什么美人,那是沐夫人,七公子的姐姐。”
“对对,瞧我这张臭嘴,大人莫怪。”中年官员忙说道。
沐皙笑道:“不妨事。来,咱们继续吃酒。”
众人纷纷坐下,徐湖说道:“我前天看了一部笔记,说古人姓名在十画以内的为数不多,不如咱们说几个出来,权当酒令了。”
对面有个军官说道:“不好,我大老粗一个,不是坑我嘛?”
徐湖笑道:“酒令严于军令,不遵的罚三声狗叫。只是用什么字来做令呢?”
中年官员说道:“天缘巧合,青字如何?”众人顿时齐声称好。
徐湖说道:“如此我就起令了。”喝了一杯酒,“宋朝名相王旦,十画以内,踏青人去也。”
数着轮到了那军官,军官急道:“我原说不来的,叫我从哪里说起?”搔头挠腮的一会儿,叫道:“我就是王八吧。”
沐皙一口酒喷出,指着他笑骂道:“胡说什么。”
军官说道:“我的令是王八,不是我是王八。”
徐湖说道:“不行,王八怎么会是人名?罚酒。”
军官没办法,只得连干三杯,嘟囔道:“世上叫王八的多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行令,半个时辰后,徐红叶带着沈青儿出来,问道:“你们做什么呢?”
沐皙说道:“行个令而已。”
“我要出去透透风。”红叶挽着丈夫的胳膊,将沈青儿的手交给了徐湖,“换你吧,早知你等得不耐烦了。”
徐湖真个把沈青儿的手握着,弄得沈青儿手抽不动,任他捏着又不好,又是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红叶见状微微笑了笑,拉着丈夫去了船舷。
这边沈青儿陪着众人说笑了一回,告辞回到自己的船舱里,悄悄的对母亲说了。
听得孙寡妇如登青云,合不拢嘴的笑道:“真真好运气,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大功德,一上船便结识了一等一的贵人。英国公府,沐王府,想都不敢想的人家呀。”
如此沈青儿自得了徐湖的赏识后,不时在船上殷勤凑趣儿,陪着徐红叶说说笑笑,连沈寡妇也蹑手蹑脚的向沐皙请过一回安。
不到三昼夜,距离金陵不远了,徐湖清楚红叶姐不怎么喜欢妻子,而家里除了三哥三嫂外,大抵无人不对此颇有微词,说到底官员的正妻又是瞎子又是出身乐户,很难得到亲戚们的认同,无非碍于三哥罢了。
徐湖常年在外,到哪都不方便带着冯氏,还得把代目留在家中照顾她,早年的两情相悦,已经必不可免的随着距离和时间而渐渐淡化,心态起了变化的他很想寻找另一位能陪伴自己的‘知己’。
其实自从冯文君把代目安排给他小妾的那一刻起,徐湖的没有拒绝,已然注定了的结果。
不过徐湖在这方面要比兄长们克制,在外多年没有纳妾没有相好,这一次沈青儿也是投了他的眼缘。
一到码头,必有人来迎接,不方便与青儿说话,徐湖便先叮咛道:“到了京城,你好歹先到府里来一次。我很少出门在外头混的,等你安稳了下来,我再来看望你。”
说着把自己的玉佩递了过去,“给你带着玩吧。”
沈青儿恋恋不舍的谢道:“奴家自然先给爷请安去。”
到了码头,沈青儿趴在船帮上动也不动,望着数辆华丽马车将徐湖等一行人接走,才欣然随着孙寡妇拎着行李,下了船,雇车朝着城内寻找住处。
回到京城过年的红叶,第一时间回了沐王府,第二天才迫不及待的返回娘家。
见到老太君母亲等亲人,一番热闹自不必言,徐灏设宴给沐皙接风洗尘,张辅沐毅等人全部出席。
晚上临走前,红叶把沈青儿的事说给徐灏夫妇听,徐灏听了没什么反应,搂着她说道:“那是老七两口子的事,咱们管不着。”
红叶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他是弟弟,可成了亲做了官,内事上,我一个嫁出去的姐姐也不好妄加干涉。”
沐凝雪却蹙眉说道:“这几年,弟妹的性情多少也显出来了,锦里藏针。”
徐灏没说什么,红叶冷笑道:“我就知道这样,老七在外几年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后代了,唯一的代目从始至终留在家中。想当初人人还夸她贤惠呢,我早就料到她并非如同表面上的温柔大方,果然心机深沉。”
“好了别说了。”徐灏皱起眉来,在他的观念上,冯文君的做法很正常,分隔两地难道丈夫就该找女人吗?但是这是古代,身为妻子不照顾好丈夫的需求,自然就是不贤惠了。
对这边来说,红叶无非是唠叨几句而已,真正不满的是徐增福两口子,幸好人情应酬和大事小情还有袁氏管着,不然富氏的霸道性子,冯氏的不能出面,三太太刘氏非得叫苦连天不可。
袁氏时间久了埋怨话最多,老七的事都得她替其操心,尤其是官面上的来往,一些很重要的红白喜事,得亲自走一趟。私底下说了无数次,哪怕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小妾也行呀,偏偏冯文君一日离不开代目,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那是死死压着代目,不让她出头呢。
徐灏送红叶上车离去,与凝雪在回廊中慢慢散步,边走边想,无论男女,只要年龄一大,想法都会变得复杂而现实。
这个家,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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