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七个辽东人慌不择路的逃出来,一出城也不知道哪是哪了,又累又困商量了下。商人抱着发财的目的而来,又受到了布政使司的委托,并不想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
大抵得找个落脚地歇息一宿,明天在进城去,他们相信官府一定能够摆平暴民,这里是治安良好的湖南。
大家都下了马,牵着行走,年轻矿师说道:“此地百姓,恨得是我们这些北方人,若贸然前去借宿,恐怕不肯,便待如何?”
年长的商人说道:“此处离城较远,城里的事他们未必得知,都是大明子民,或者不至拒绝。”
“纵不至于拒绝,然而荒郊野地,乡下人很少见过外地人,肯留我们住吗?”
“应该没问题,山里民风向来有待客之礼,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边说边走,进了一个小村子,走到一家门口,把马拴在树上,在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想是已经睡了,不好惊动。
又到了第二家门口,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商人伸手敲了几下门。
“谁?”
“我们是走错路的外地客商,想借宿一晚,还请行个方便。”
吱呀一声门开了,这家里是母子二人,很是热情的请他们进来,商人们感激的道了谢。
年长商人说道:“我们出来做买卖,原想今日赶进城的,不料多走了路,迷失路途,不知离城还有多远,所以要借你家这里权住一夜,明天一早必有酬谢。”
“那倒不必,来者是客,快请进来吧。”儿子显得很好客。招呼他们进屋歇息。
老太太则问道:“还有行李铺盖呢?”
商人说道:“早上出城,本来要傍晚回去,就没有带铺盖,只有小包袱一个。”
母子二人也没做多想,又问吃饭了没有,商人说道:“没吃。”
当下母子俩忙着生火做饭,款待客人,那儿子出来淘米,就发现树下一排拴着好几匹马,顿时心中一惊。心想这几个人来路古怪,不要是什么歹人闯到了我家?急急忙忙淘完了米,走到母亲身边,低声说了出来。
老太太借机也走到门外看了眼,见是真的,对儿子说道:“你听这几个人的口音,都是北边的,现在又有几匹马,可别碰到了骑马贼。我在家料理他们吃饭。你快到里长家送个信,如果真的可疑,赶紧把他们捆起来,省得受了害。”
“好!”
儿子应承下来。仍旧到屋里招呼了半天,然后说要解手出门去了。六七个人围着长桌吃饭,老太太招待的非常殷勤,要茶要水极为周到。
吃完了饭准备睡觉。到底是人家的马,一个个漠不关心,压根没想过要喂草喂料。还是老太太问了下:“几位爷们的马,也该喂一喂,可是我家里没有麸料,如何是好?”
“随便喂上一把草就行了。”商人不假思索的道。
老太太更加确定他们是贼,自己的马能这么不爱护?一定是偷来的,转身自去喂马了。
这些人有的困了躺下就睡,没睡的坐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都很感念母子俩的善心,说道:“如果不是碰到了这家人,今夜不定在哪里过夜呢。”
聊了一会儿,一个个都渐渐睡了,那边儿子找到了里长,说庄上来了马贼,跑到了他家里住宿。里长一听,事关重大,立刻集合了二三十人,拿着锄头钉耙悄悄过来,老太太里应外合帮着打来门,一拥而上,不费力就把人都给捆上了。
商人和矿师吓个半死,也不敢分辨,干脆沉默是金吧,大不了一死而已。
里长说道:“把行李都打开来看看,可有抢来的东西没有?”
打开一看,不过是些换洗衣物,财不露白的道理都懂,银子放在银号里,这一趟是公务,付账的是布政使司,因此只带了些宝钞铜钱,金银首饰什么的一件没有。
里长又说道:“搜他们的身上,看有家伙没有?”
乡下人一起动手,除了用来走路的两根拐杖外,其余还是一无所有。
这下子大家伙都有些犹豫了,忽然有人说道:“外头四匹马只有两匹有鞍子,两匹是光马,一定是骑马的强盗无疑,试问除了强盗,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骑着光马?再来他们是北方人,也只有北方的响马有这能耐。”
这番分析也算合情合理,里长说道:“那把大车推来,用这马拉着车,连夜把他们送到城里,请县老爷发落。”
辽东人一听可谓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连夜进城,可别落入了那些暴民手里,喜则不消说了,干脆听天由命吧,彼此偷偷互相递了眼神,当即一个个索性装睡,任凭众人搬动。
永顺城内,王知府拿到了黄举人,想睡也睡不着,坐在书房里满腹心事,他担心辽东人有个意外,一旦徐灏迁怒于他可怎么办?
倒不是徐灏故意偏袒辽东人,而是模仿后世的改革开放,不管商人和资本家多么贪婪狡诈,既然为了发展经济让商人到处投资,那么就必须保护商人的身家性命,营造一个良好的大环境。
所以一旦地方无故死了外地商人,徐灏绝对不会放过当地官员,几次杀鸡儆猴,就给官场一个错觉,徐灏非常在意辽东商人的性命。
杨昆也一宿没睡,找了半天没有头绪,只好回来请知府大人帮着找。眼看就要天亮了,不便再劳动下面人,二人就在书房里聊天,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不想天色刚刚亮起来,门子拿着一大把名帖,说是全城的乡绅来拜。
王贤忙问道:“这是为何?莫非是来为童生们求情的?”
门子说道:“恍惚听到是为了黄举人没有革除功名,老爷就打了他的板子,所以大家不服,前来请示老爷,问问这个道理,倘若老爷不给个道理。他们就要上控”
王贤气道:“这算什么事?造谣生事还有理了不成?唉!快把人请进来吧。”
没奈何,王贤也不能置气,不得不带着笑脸迎出来,而这永顺城内,正八经富过三代、有名有望的乡绅名儒其实一个也没有,最有名望的是个退休的进士主事,其余不是做过小吏,就是有些钱的读书人家,总旗小旗之类的军户,总共不到二三十人。这次来了十几个。
即使如此,那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王贤和他们互相见过礼,分宾主坐下,他先开口说道:“一早惊动了诸位。”
大伙说道:“昨晚令府尊受惊了。”
王贤叹道:“本官德薄望浅,不能镇抚黎民,虽在这里为官,实在抱愧得很。”
那位进士说道:“考生并不敢闹事,不过府尊停考之后。他们误会绝了功名,不免心生怨恨,一时冲动跟着做了错事也是有的。至于真正煽风点火闹事之人,还是地方上的无赖。而那些求名应考之人,断断没有作恶的念头。”
“这我晓得。”王贤满肚子怨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再想出气也不能牵连太广。
大家伙一样同时松了口气,既然王知府高抬贵手那再好不过。毕竟永顺就这么大点,闹事的童生里面总有些沾亲带故的,他们倒不是怕王贤痛下杀手。谅他也没这个胆量,而是怕为此告上一状,就算不大规模的革除功名,哪怕三五年之内不许科举,岂不是生生耽误了一辈人?
主事说道:“府尊如此通情达理,就是我们地方上的运气了。但是有件事,何以昨夜又去捉拿了黄举人?打了不算,还收在监里?黄举人平日人品如何,且不必讲,但他也是一个一榜出身,照着大明律,虽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然而也得革了功名,方好用刑。在下敢问他究竟身犯何事,竟打了板子呢?”
王贤不假思索的道:“是被他同伙供出来的。”
有个秀才佛然不悦的道:“设如被反叛咬了一口,说他亦是反叛,难道大老爷就不问皂白,拿他凌迟碎剐,满门抄斩吗?大老爷是两榜出身,极应爱惜士类,方不愧斯文一脉。要说举人可以打得,那我们这里头还有个把进士,同大老爷一样出身,也要粟粟可惧了。”
王知府听了这话,急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好半响,才说道:“这事兄弟还要亲自审问,总有一个是非曲直,断乎不能委屈了姓黄的。”
大家伙满意了,有这句交代,黄汉生就不会再挨打了,起身说道:“既然府尊肯替我们做主,那暂时告辞,明天再来听信。至于昨日被打毁的大堂暖阁,事定之后,我们情愿赔修。”
这就是**裸的本地人偏向本地人了,一肚子苦楚的王贤还想倾倒下满腹委屈呢,人家已经告辞要走了,气得暗自咬牙也无可奈何。就和官官相护的道理一模一样,每个阶级都会自觉维护本阶级的名誉和利益,不然又和平民百姓有什么不同?尤其是此种穷乡僻壤,秀才举人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绝对不能忍受特权被一朝打落凡尘,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王贤把众人送了出去,郁郁寡欢的刚回来,门子又拿着手本禀事,说县令来了,那些辽东人找到了。
王知府听了不禁大喜过望,这下子前程算是保住了,处不处置黄举人等也没什么要紧了,卖个人情也不错。
“人在哪里?怎么不早说?”
“他们被乡民捆了送来。”
王贤大吃一惊,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乡下人捆了?有没有被打伤?”
“小的不知。”
“那就把县首请来。”王贤吩咐道,又派人去通知杨昆。
等县令进来,杨昆也匆匆赶来,王贤笑道:“恭喜!恭喜!人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杨昆问道。
王贤说道:“你听他讲。”
县令便说道:“下官刚从大人这里回去,就有乡下的里长来报说拿住了四个马贼。下官很吃惊,因为地方上一向平安,极少出过盗案,哪里来的强盗呢?先叫人出去查问,下官也跟着出去观望,一眼发现原来是辽东商贾,现在人留在下官那里吃饭休息,等压了惊后马上护送过来。”
昨晚的经过总旗都说了,县令又把被抓的经过讲出来。王贤叹道:“谢天谢地,这一头有了下落,我放了一半心,还有那一头,将来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县令来的时候,知道乡绅们的来意,见上司有感而发,刚想追问下去,辽东人被送来了,皆是坐着轿子。
把人带了进来,王贤起身诚挚说道:“抱歉抱歉,让诸位受惊了。”
杨昆说道:“拿了一些人,已经打了一顿,等审问明白了,就好定罪。”
年长商人怒道:“王大人,你们贵府的民风实在不好!昨日考生闹事,我们几个险些没了性命,逃到乡下,他们乡下人又拿我们当做强盗,真是岂有此理!想我们是贵布政使大人聘请来的,贵府就应该竭力保护,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不但对不住我们,也对不住布政使大人。还有我们的行礼盘缠都已经丢失,所以这些乡下人,还有昨日拿住的那些考生,都要重重法办,必须出出这口恶气,不然我等一定会联名上告朝廷、英国公府、辽东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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