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刚和小相公搭上了话,还未等交谈几句,那胖子隔着过道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相公的膀子。
相公吃疼叫道:“使这么大力气做什么?”说着很自然的转过身去,面向胖子坐了,并且一只手搭在了人家肩上,闹得薛文好生无趣。
无趣的不止他一位,先前坐着的两个小旦,顿时冷着脸起身双双摔着袖子走了,小相公趁机一屁股坐了过去,徐灏发觉薛文的面上,露出一丝怆然若失的神色,差点令他一巴掌打过去。
只听胖子嬉皮笑脸的问道:“凤官,怎么几个月不见你的影儿了?你也不来瞧瞧我,好个红相公。我前日派人去请你,你竟不来,是什么缘故呢?”
凤官脸上一红,手拉着胖子的手,说道:“别生我的气。前日本来要去的,可实在腾不出空闲,想以前在你书房里住着也很好,奶奶也很疼我。可我就听不得青姨娘整日骂小子,打丫头,摔这个砸那个,再来成天和白姨娘吵嘴打架,让你两边张罗不开,把我晒在书房里,你却躲着不出来。”
胖子笑得眼睛眯的没了缝隙,抬手在凤官的脸上一拧,笑骂道:“好个贫嘴的小么儿,那都是偶然之事,哪里是时常打架?”
徐灏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觉得胖子和那什么凤官面目可憎,但是在薛文眼中,十五六岁的年纪十分可爱,瓜子脸秀眉横黛,美目流波,两腮露着小酒窝,耳朵上穿着一只小金环,香气袭人。
忽然凤官瞅着胖子,不满的道:“三老爷,听说最近你常常在全福楼听戏。花了三千吊钱,替小路出师,可有此事?你瞧瞧小路就在对面的楼上,人家可不稀罕过来呢。”
“胡说。”胖子矢口否认,“我才见过他一两面,谁说替他出师了?你就尽着造谣吧。”
凤官说道:“倒不是我造谣言,有人说的。”又对着瘦子说道:“大老爷是不爱听昆腔的,爱听高腔杂耍。”
瘦子说道:“不是我不爱听,实在听不懂,不晓得唱些什么。高腔倒有些滋味。不然就是梆子腔,能听得清楚。”
这边徐灏转过目光,耐着性子听戏,如果薛文敢公然邀请小旦的话,先暴揍一顿,然后押着他回家,让薛嫂子狠狠发落,反正得把自己给摘出去,不能毁了这么多年来在嫂子弟妹们心目中建立的良好形象。
薛文看戏看得很入迷。脚尖不时的一翘一翘,拿起一杯茶慢慢的喝着。胖子坐不住要起身出来走动走动,把手往凤官的肩膀一扶,凤官承受不住他的力量。身体朝着过道倾斜,正好碰到了薛文的胳膊。
茶杯一侧,把衣服泼湿了好大一块,胖子和凤官很是过意不去。一起赔了不是。
薛文笑道:“不要紧,干一干就好了。”
打后头来了一个中年人,弯着腰手里托着一个小黄漆木盘。上面放着许多玉器,还有些床榻之上的小玩意和春画等等。
一边走一边轻轻说道:“买点玉器儿,买点玉器儿。”
渐渐走到了薛文身边,一只手捏着块玉佩,对薛文说道:“买个佩儿吧。”
薛文刚用手帕擦了衣服,顺手接过来觉得质地不错,问要多少钱?
卖玉器的说道:“这块佩是旧的,不过玉越旧越好,人家要得三十两银子,一厘也不能少,您要就给十两银子就是了。”
薛文一听递了过去,不想买,谁知卖玉器的不肯接,说道:“老爷既然问了价,我说的是大实话,您瞧瞧这块玉佩的成色,个又大,拿在手中又暖又不沉,很配您的身份,要不您给还个价吧。”
薛文没办法,随口说道:“二两银子。”
卖玉器的把玉佩接了过去,说太少了,买假的都不够呢。过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又说道:“罢了,今日头一回开张,老爷成心买,那就六两银子。”
薛文却摇着头道:“不要了。”
卖玉器的叹了口气:“如今买卖难做,二两就二两好了,今后您常照顾我的生意就有了。”
说着把玉佩送了回来,而薛文本意不打算买玉佩,随口一问讨价十两,故意给了二两的白菜价,以为人家必定不肯卖也就走了,谁知竟然卖了,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又不好意思说我不买,薛文呆呆的看着戏,故意不理会卖玉器的。
哪知那位见他面相老实巴交,穿着稀松平常,不是常来梨园的熟面孔,索性放起了刁,“我卖了二十年的玉器,在金陵走了几十个戏园子,从没见过还了价又说不要的。老爷您不差那二两银子,别这么着。”
紧靠着薛文手里捏着玉佩,大有不买就这么耗着的架势,此刻管家和家人带着谷秀才去了街上闲逛,徐灏的人都在外面。而徐灏就盼着薛文闹点事出来,好拉着他走人呢,是以当做没看见。
薛文只好说道:“今日实在没有带钱,明日带了银子再买吧。”
卖玉器的哪里肯信?说道:“没有银子,就用宝钞。”
“宝钞也没有。”薛文说道。
卖玉器的道:“那我跟老爷府上去领。”
薛文皱眉道:“我住的远。”
卖玉器的只当没听见,紧紧靠着他,开始了僵持。忽然台上换了一出戏,有个小旦刚一出场,还没等开口唱一个字,就有人大声叫起好来。于是同一时间,楼上楼下几十个人同时喝彩。
薛文吓了一跳,不免动了动,就碰到了卖玉器的手,结果啪的一声,把个玉佩摔碎了好几块。
“哎呀!”薛文吃了一惊,伸手就准备掏银子,要把碎了的玉佩给买回来。
徐灏冷眼打量着卖玉佩的中年汉子,心说能这么简单就倒拉?此种地方最是龙蛇混杂,专门讹人的泼皮无赖别太多了。
果不其然,汉子不慌不忙的慢慢将碎片捡起来,搁在桌子上说道:“这位爷闹脾气,整的不要要碎的。成,索性拉拉交情,整的是二两银子,碎的算六贯宝钞。”
薛文生起气来,怒道:“你这人真不讲理,方才明明说好了二两,怎么如今变成了六两,你不是故意讹我么?”
徐灏心中暗喜,准备出手拉着卖玉器的出去讲理,争吵一番闹得满肚子气,就可以拉着薛文走人了,以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动手欺负汉子,除非汉子自己主动找死。
谁知前后左右听戏的不干了,都替薛文打抱不平,胖子突然伸过手,将卖玉器的一拉扯,指着他说道:“老王,你别这么着,拿个破玻璃不值一百个钱,要赚人家二两银。故意砸碎了竟然就要六两,这位爷听口音可是本地人,你们一帮子北方人想欺负我们南方人怎地?我姓富的在这里,就不行。”
徐灏一听姓富,暗道和富老爷有什么亲戚关系?这个姓氏毕竟少见。
卖玉器的见了他,似乎不敢胡搅蛮缠,说道:“三爷,你既然开了口,怎么都行。”
胖子脸色缓和下来,叫跟班的给他四百钱,卖玉器的还想争论,瘦子开口道:“就这么着了,富三爷没少照应你,况且他是为了朋友,下次有好玉器,我们多照顾你一点就够了。”
凤官接口道:“他这人好不讨人嫌,天天在这里挤来挤去,一点好东西都没有,成天的设局骗人,撵走了好多客人。”
卖玉器知道惹不起这些位,忍气吞声的转身走了,嘟囔道:“充朋友照顾我?竟他娘的说场面话,有钱都照顾屁股相公了。”
这一番下来,薛文有些怪徐灏无动于衷,他倒也知道自己理屈在先,徐灏不喜男人人尽皆知。
起身对着富三说道:“多谢仗义。”把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富三笑道:“这算什么?区区四百钱而已。”
薛文说道:“不好劳烦你破钞,还请收下。”
“你太酸了。”胖子接过来随便往桌子上一扔。
就这样聊起了天,原来富三是个户部主事,里面那位姓贵比他大几岁,两家是世交,现在工部做个七品京官。
薛文因徐灏的原因,本身也不很热衷于官场,素来交往的都是同窗同僚,要不就是三四品以上的大臣,很少和其他京官来往。而京官多了,谁也不可能人人都认识。
二人问薛文的身份,薛文含糊的道:“小弟本是金陵人氏,最近打算投靠江宁大儒梅安书院的谷世伯。”
富三说道:“江宁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跟着我家老爷子到过江宁,那时老爷子做同知,我才十二岁,后来升了广东巡抚。你方才所说的谷先生,他也在广东做过学差,与老爷子很要好,后来大家都回了京。
我们老爷子做了侍郎,不上一年就不在了,我没好好读过书,不配同那些老先生们来往,所以好多年不走动。听说谷先生回了老家,他儿子玉哥很聪明人也生得好,现在年纪该有二十岁左右了吧?不知娶了媳妇没有。”
薛文笑道:“还没呢。”
徐灏这才知道谷秀才的家世籍贯,怪不得薛文对他如此客气,其父亲是个大有名声之人。
忽然就听楼上传来的叫骂声,徐灏等人抬头一瞧,正好看见了卖玉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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