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悉听尊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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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月色清朗,流云四卷一镜当空,临夏阁周围有水的地方,水光上下荡漾淡淡金黄色的波纹,更觉得湖水分外清澈。

  沐凝雪等人特意设宴请来闷闷不乐的钟可姑,以诗社为名赏月作诗,为她解解烦闷,也表达大家的支持,所以徐家女人俱都出席,一个不少。

  起先还请来了二老爷夫妇,徐庆堂向来是不终席的,徐灏深知便宜父亲心善且格外柔软,别看什么都不说,但对于家族任何人都最是关心,每当姐姐妹妹嫁人时,都会非常的伤心,认为意味着曲终人散空愁暮。

  可是摊上徐灏这么个儿子,家里竟然年年都热闹异常,所以徐庆堂连伤感的机会都不给。每天上完朝,坐在阁楼上看着家里的男男女女,怀里搂着孙儿,时常一坐就是一天,可谓是笑口常开。

  人能出现自是意味着选择站在钟可姑这一边,也意味着钟氏的地位无可取代。

  徐庆堂走了,萧氏年纪大了怕夜凉,所以也提前走了,有孩子需要照顾的也走了,有丈夫需要调教的也走了,最终剩下了三五人。

  前方假山一带遍种着木芙蓉,今年秋天特暖,花开得最盛,好似蓝烟粉雾,沐凝雪心有所感,随手添了小词“调寄菩萨蛮”。

  “重重步绮摇秋影,五铢衣上飘烟冷。生世惯空江,当时本是双。拒霜情宛转,芳绪何人见。梦里别东风,羞颜深浅红。”

  钟可姑微微叹了一声,说道:“令我想起前人咏白莲的诗,无情有恨何人见,月白风清欲坠时,正和嫂子此词意境相似,嫂子是在替我幽怨,比从前填的柳絮词还有意思。”

  沐凝雪轻声道:“听说邬家姑娘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既然事成定局,莫不如坚强以待,五弟非是负心人,大抵一时鬼迷心窍。”

  钟可姑看着依然清丽绝俗的嫂子,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苦笑着点点头。

  岸边,徐海犹豫不决的望着独坐凉亭中的三哥,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隔着老远,徐灏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朝着对面的空座指了指。石桌上摆放着两只酒杯。

  “干杯。”徐灏说道。

  徐海喏喏的低着头道:“我错了,可是我。”

  “什么都不要说。”徐灏语气轻柔,尝了一口酒,似乎自言自语,“若早前听从父母之言,娶了表姐,那么当我遇到凝雪时,大概会和你现在的表现一模一样,想给自觉真正喜欢的人以正妻地位。所以我不会责备你,男儿有担当比什么都强。”

  徐海立时精神一振,随即叹道:“可我对不起妻子。”

  徐灏笑道:“此事我已经纠结好多年了,我何尝对得起你嫂子呢?多想也是无益。来喝酒!”

  与此同时,邬斯文洗完澡穿了件干净长衫,因即将远赴朝鲜,最近他着实下了苦功。连日来闭门谢客,今日读了殷盘迁都章,头昏脑涨的。

  邬太太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太座有何吩咐?”邬斯文忙走了过去。

  邬太太说道:“女儿也不小了,你老留她在家中做什么?”

  邬斯文皱着眉头道:“我留心择婿久矣,总不见个用心读书之人。”

  “我寻到一个好的。”

  “是哪家?”

  邬太太得意的道:“就是徐家的五公子徐海。”

  邬斯文失笑道:“奶奶故来取笑。”

  邬太太不乐意的道:“哪个王八羔子才和你取笑呢?张口之乎者也,有意思么?”

  邬斯文说道:“徐海是钟指挥女婿,已娶过多年,怎么说起这般没人样的话呢?真是昏愦不堪。”

  “你才昏愦不堪。”邬太太掰着手指头,“人家好爵位,好家业,又有好妈,好叔叔好婶子,好哥哥好嫂嫂,好奴仆、好骡马、好房子。一个人能占了十几个好,货真价实的王侯之家,你不把女儿嫁给他,还想嫁哪个?”

  女儿是邬斯文的逆鳞,宠爱的了不得,此刻也顾不得拽文了,怒道:“放屁!徐海现有正室,我女儿给他做妾?我邬家的女儿,可是与人做妾的么?”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邬太太眉开眼笑的,“人家也是明媒正娶,哪个说做妾?”

  “蠢材!”邬斯文一脸不屑,“人家哄你呢,我的女儿岂是受人家谎的么?”

  邬太太说道:“我虽没有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可也是一手养大,你出过什么力?你这老怪物坐享其成,你做过什么?”

  “你,你。”邬斯文顿时张口结舌。

  邬太太忍不住嘲笑道:“你也就在她娘身上费过点力气,也不过是片刻。”

  是个男人也忍受不了这方面被女人瞧不起,邬斯文气得手足冰凉,指着妻子说道:“上帝好生,把你也在覆载之中。”

  邬太太叫道:“休拿文章骂我,你骂,我也骂。”

  邬斯文昂然道:“你这样天昏地暗的杀材,理该把你投彼豺虎,豺虎不食,投彼有畀,有畀不受,投彼有吴。”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老奴才,不识抬举的老奴才,千年万世的老王八。”邬太太大怒,拍着桌子骂道,又随手将茶杯摔碎了,又将一只汤碗扔在了地上。

  心惊肉跳的邬斯文马上老实了,气冲冲的倒在床上,因气闷使劲拍着胸口,嘴上喃喃道:“安得尚方斩马剑,断却泼妇一人头!”

  “你给我起来。”邬太太跑过来用手揪着方士巾乱摇,“老怪,你就算装死,我也得把女儿嫁给徐海。”

  “吾宁死不降!”邬斯文一副慷慨就义状。

  邬太太气呼呼的伸起手,“老娘让你不投降。”啪!狠狠来了一巴掌,打得邬斯文眼前金星乱冒,刚想起身逃跑,不想邬太太一头撞了过来,正中腰眼。

  “哎呀!”邬斯文惨叫一声,忍痛从地上的火盆里捞起一把灰,向着妻子脸上撒去。

  瞅着妻子使劲揉眼睛。邬斯文得意之极,可也迎来了彻底暴走的母老虎,拎起棒槌不管不顾的疯狂抽打他。

  幸好邬夜春及时赶来,救下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将人给扶起来坐在床上。邬斯文气的哆嗦,“此妇七出之条,今已有六。”气喘吁吁的摇着头,“吾断不能姑息养奸。”

  邬夜春早已习惯了,心疼的给父亲揉着伤口,邬太太大吼道:“你还敢拿文章骂我?”

  邬斯文摇着头道:“斯人也。而有斯凶也。出之必矣,出之必矣!”

  邬太太骂道:“你少对着女儿吊矣球矣的胡嚼。”

  “对牛弹琴!”邬斯文气的无话可说,一跃而起冲了出去,邬夜春无奈又去宽慰母亲。

  邬斯文负气到了书房,想了好半响,可怜他一辈子也没制服过妻子,想不出来好计策,索性取出一本诗经,低着头狠读。

  此后也不出来了。吃喝拉撒睡都在屋里解决,闹得书童丫头捂着鼻子进进出出,闷在书房里以示抗议,邬太太也懒得理他。

  第三天舒二娘登门来听回信。说道:“我家太太请太太安,日前题的喜事,不知可应允?”

  邬太太说道:“说起来教你笑话,我为了此事与那老怪物大闹了一场。如今还躲在书房不出来呢,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舒二娘笑盈盈的道:“这事总得要太太做主,邬老爷的性子我们素来也都知道一二。不怕得罪太太说。他老人家过于忠厚,而且委实太迂腐了些,太太则是惊天动地的大才。依奴家之见,咱们这边下定礼,筹备择日完婚,那边让邬老爷随便闹去,愿意找谁就找谁帮手,就算跑去告官,哪怕告上御前,徐家也支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大不了让圣上赐婚,看邬老爷高不高兴?”

  邬太太大喜道:“有你徐家帮衬,我怕他?只是你说钟指挥家也同意了,真的两家都是正室么?这可开不得玩笑。”

  舒二娘笑道:“太太真是多心,我们哪有胆量敢将诗礼人家的姑娘骗了去做偏房,侍妾?”

  邬太太痛快的道:“行,等我把老怪物打发走,择日下定完婚吧。”当晚邬斯文被扫地出门,气的去投奔兄弟杨稷了。

  如此徐海只剩下老丈人这一道关口,准备了几桌酒席,将自己的亲朋请来四五十人,席间请大家伙帮着说情,谁不乐意给徐家效力?竟没有一个人对此事本身发表意见,好似天经地义一样,欣然领命。

  到了钟家,众亲友先从老太君七十高龄,还未见重孙儿,令爱出阁已经三四年了,只生下了女儿,然后说到了要娶金陵邬家的令爱做继室。

  钟指挥一蹦三尺高,原来他爹是有名的老秀才,他生性喜欢练武,但也读过书考上了秀才,当年因钟家素有贤名,所以徐家信了媒人之言,而钟可姑也确实无可挑剔,令人满意。

  钟指挥借着徐家的门第,又跑去考了武举,顺顺利利的做了个指挥,相当于县里的人武部大队长,属于维护地方治安的性质。

  “有徐家这样的么?我不服。”钟指挥怒道,指着大家伙,“诸位俱都是养女之家,可有一位做过这样不近情理的事儿没有?小女出阁不满五年,又生了闺女,岂能加‘从不生育’四字?人家还有二三十年不生儿子的,那该问个什么罪过?

  儿孙迟早有命,莫说徐家老太君见过重孙儿,她便一百二十岁不见我女婿的重孙,也只能怨自家的命!你们今日要说小婿娶妾,虽不像话可也至少像个人话。”

  边说边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怎么现在放着小女,竟说起要娶继室的话来?姥姥的,此后别说娶什么继室,敢说娶妾一个字,他徐家是有钱有势,但徐海的命却没有十个八个。”

  使劲连拍着胸脯,钟指挥仰天大喊道:“我何家穷是穷,但有骨气,凭着一腔热血,我和他徐海拼了!”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兼且也说的正大光明,如果是正常人都得心生羞愧,奈何周围这些说客哪个是被吓大的?彼此顾盼对对眼神,心照不宣。

  此时钟指挥挺着胸膛,双眼紧闭,斜靠着椅子,比大将军的架子还大。

  众亲友纷纷叹气,说道:“是我们来的孟浪了,咱们走吧,可别再讨没趣了。”

  有人接口道:“别呀!我们都来了,得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回复徐家。”

  对着闭着眼睛骄傲状的钟指挥,说道:“我们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儿,尊目紧闭不开,不知容说啊不容说啊?”

  钟指挥缓缓将手向天上一举,冷哼道:“只管吩咐。”

  那人说道:“我们临行前令婿说了,钟家近年来手素些,若此事肯高抬贵手,情愿送银三千八百两,为日用小菜之费。反正就是这句话,你愿不愿意,悉听尊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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