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员外父子二人趴在梯子上,望着朱巧巧并未入乡随俗,去张罗鞍子上的褥套、褡裢、缝补衮肚、买驴笼头、装酱斗等事,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招摇过市,而是所有女人全部上马车,帘布一放下遮挡的严严实实,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气。
以徐家的身份,自然无需担心人身安全和发生见不得人之事,说实话陆素怀模样远不及朱巧巧,更别提传说级的权美人了。
正好时下天气不热,坐在车上才是享受,兼且徐家的马车皆是带绷簧装置的四轮车,车轮横轴都经过了特殊设计,舒适程度首屈一指。
每辆车由两匹马牵拉,速度不快不慢,之所以没用更多的马儿,是因为会逾越了礼制。陆素怀对此百感交集,祖父陆仲亨就因为坐了四匹马的车被朱元璋猜忌,最终牵连身死。
倒是薛氏喜欢骑驴,穿了一件白丝绸小褂,水红绫缎的小夹袄,天蓝色的绫机小绸衫,白秋罗素裙,白洒线秋罗膝裤,大红缎面的女式千层底薄底快靴。
背着蓝丝绸汗巾的香包,眼罩子悬在胸前,头上戴了顶甲马纸做的女帽,又轻便又耐用又美观好看。薛氏不用家里的牲口,必须要骑着社里雇的走长途的驴。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了,人家有什么就必须用什么。
最可怜的是沈复,叫小厮上前牵着驴子走了一会儿,薛氏扬手就是一鞭子,唬的小厮赶忙跑开了,命令丈夫替她牵着的,打算惩罚步行十里地再说。
车队缓缓出来到了集合地点的关圣庙,徐灏一瞧好家伙,将近三百头驴的大阵仗,太吸引眼球了。
旅行团的男男女女也看着姗姗而来的十辆马车非常吃惊。就好似自驾游时,一群福特车队的车主遇到了奔驰车队,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如此在两位道婆的率领下,旅行团开始朝着目的地泰山进发,人人精神抖擞
街上两边的百姓争相观望队伍里好看的女人,大多人一致贪看薛氏的风流,把个沈襄闹得十分害羞,只是怕妻子如虎,说不出的苦恼,牵着驴尽可能的在队伍中间走。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走了不到二里路,沈襄就看见了四五个熟人迎面过来,连忙把袖子遮住脸,谁知好友都看得分明,站在路旁嘻嘻哈哈的等着他走到跟前。
“沈二哥,你把袖子拿了吧,看着路牵好你媳妇的驴子。”
“你这样走看不清道路,小心一跤抢了脸。哈哈!”
“嫂子,你今天真好看。”
薛氏见这些家伙说她。轻轻拿起鞭子朝着几个人指了几指,然后一大群婆娘骑着驴子冲了出来,把几个人撵的鸡飞狗跳。
最后方骑着马的徐灏瞧得津津有味,到底是山东女人。就是不一般,后世的东北娘们大多就是山东人后裔,继承了山东人的直爽泼辣。
接着又走了不到五里路,整个队伍乱了套。有的妇人在驴上哄着哭泣的孩子,有的妇人头上的发髻颠簸散了,苦着脸要停下来梳头;有的鞍子偏了。整个人坠下驴来,哎呦哎呦的叫唤跑了的驴。
还有一些妇人说肚子疼,要找个空地方便;也有的因来了月事,在行李中翻找布夹;有人吵着要给儿子喂奶,叫掌鞭来牵着缰绳;有人腿脚都麻木了下不来,叫男人帮着从蹬里抽出脚去。
更有甚者,有的掉了首饰,叫人沿着来路去寻找,有的忘了带梳匣,叫下人回家去取,要喝水吃饭,要休息洗手,反正喧嚣的乱成了一团。
马车磨磨蹭蹭的走了半天,朱巧巧忍不住掀起帘子,说道:“这得多久才能到?干脆先走得了。”
徐灏笑道:“不急!此种事她们不是经历一次两次,稍安勿躁。”
有位四十岁左右,穿着丝绸夹袄紫花布氅衣的妇人过来问道:“这车上的嫂子是谁家的?”
徐灏下马解释道:“是沈家的亲戚,打南方而来。”
“怪不得呢。”妇人上下打量着徐灏,神色带着欣赏,问道:“那你是?”
徐灏说道:“我是车上奶奶的弟弟,我姓徐。”
妇人笑道:“徐相公,可成亲了?”
徐灏失笑道:“早成亲了,孩儿都好几个了呢。”
妇人似乎有些失望,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时候道婆连说带劝的整理好了队伍,妇女们嘴上牢骚归牢骚,但还是吃力的纷纷爬上驴背,再一次踏上征程。
这边徐灏已经做好了走不远的准备,无非是随着队伍随遇而安,反正去泰山也是纯旅游,无需急着赶路。
不想他小瞧了这时代妇女的韧性,仅仅头一日竟然尽力走了一百里路,道婆指挥着众人夜宿一个村子,村里各家早已收拾好了房间。
徐灏选择了不远处的驿站歇宿,带着家人忙碌一番,设置好了明哨暗哨,丝毫不敢懈怠。
交代驿站去回族家里买了两头牛,当晚杀猪宰羊,每人一碗酒,四个山东大烧饼,一盘子熟肉和一碗杂碎汤,当然不能少了味道独特的大葱蘸酱。
浓郁的牛肉汤的香气,引来了道婆过来解馋,徐灏总觉得天底下没有免费午餐,辛辛苦苦组织人去烧香,图的什么?
陆续又过来了不少人,徐灏也不吝啬,吩咐送上肉汤和大饼以及老酒,乐得驿站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拢嘴,一晚上赚得钱抵得上一个月了。
大快朵颐之时,忽然有位老妇人因上了年纪,辛苦了一天不觉困了,失手将孩子掉在了地上,把额头的油皮跌破了些,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夫妻俩慌忙跑过来抱起孩子,媳妇叫道:“我的儿呀,心疼死娘了。我就知道那老不死的没安好心,看把你摔成什么样了?就算和我们大人有仇,拿孩子作践算什么意思?教里的神灵看着你呢。”
一边嘴对着嘴替孩子压惊,一边嘴里不住的咒骂,而那丈夫怒气冲冲的上前打了老妇人两拳。跳着脚指着鼻子大骂。
徐灏暴怒,二话不说起身过去就是一拳,男人下意识的往一边躲闪。徐灏欺身而上又是一拳,打在对方的肚子上,并且顺手拎起凳子咣当一下,重重打在男人的脸上,顿时拍了个满脸花。
“哎呀!”男人惨叫一声。
徐灏没停手,抬脚照着捂着脸的男人狠踢,下手又快又狠,吓倒了附近的人们。
“别打我男人。”
妇人把孩子交给老妇人。抢上来要挠徐灏,徐灏手中的凳子反手一挥,啪!妇人不可置信的摸了下脑袋,鲜血直流,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打完了人,徐灏拍了拍手扬长而去,把烂摊子扔给了亲卫负责,他的暴戾早已震慑了所有人。
李冬不解恨的给了躺在地上的男女两脚,吩咐道:“绑在柱子上。往死了抽。”
这时候其他人如梦方醒,纷纷过来苦劝,亲卫冷着脸过来一桶冷水浇下。
李冬指着缓缓苏醒过来的男人骂道:“你这人该死,一个母亲。是你做儿子能打能骂的么?”
男人遭到了一顿毒打,两口子再也不敢撒泼放肆了,说道:“就算是我母亲,她就该摔了我的孩子么?”
李冬冷笑道:“你养的儿子。你知道心疼。而你是她养的,怎么不知心疼?想想你妻子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恩。将心比心你能忘了?”
此时有邻居说道:“可不是么,你从小没了父亲,都是你娘养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子,你不去孝敬母亲,倒打骂于她,不怕天雷劈死你这忤逆子么?”
男人嗤笑道:“老天爷也管不着我家闲事。至于说十月怀胎是恩,有什么恩处?你们道她是好意怀我的么?那是她两口子图快活,朝死里弄,误打误撞把我弄在了肚子里,她不怀着还能怎么样?又不是私孩子,肯用药打掉么?说她三年乳哺,生了我面上有光彩,又能解闷,不给我吃奶,难道饿死我不成?
况且奶是她身上出的,费了一个钱么?不给我吃还涨疼呢。”
人们听了这番匪夷所思的辩解,全都无话可说,实在是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畴。
李冬无语的道:“这位嫂子说你从小没了父亲,不是你娘养活你么?”
男人说道:“她知道个屁。我十岁上老爹才死,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爹的,她哪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十三四岁我就卖菜挣钱养家,就算她养了我两三年,我如今也养了她十几年,还扯不直么?”
忽然男人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原来是徐灏去而复来,说道:“古人云禽兽不知有父,犹知有母。人生天地间,不知母者,禽兽不如,指的就是你了。”
两口子遇到比他们还横的,纵使满腹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天晓得这狂暴之人会不会又动手?而且看他的服饰气派,打了也是白打。
其实徐灏的怒气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此等忤逆子也不是没见过,不管讲什么大道理或用武力恐吓统统没用,他根本听不进去。
李冬兀自说道:“你妻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她替你娶的么?”
道婆领着受了伤的女人走到一边,包扎伤口,男人瞅着徐灏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胆气为之一壮,他自认为站着理,既然武力不如人那就靠嘴来出口气吧。
“大爷这话真稀奇。”男人呲牙咧嘴的站起来,满脸是血,“她把我生下来,不该替我娶老婆?当她是好意替我娶的,不过是指望我养儿子替她传代。我儿子是个宝贝一样的东西,她不小心抱着,把头跌破了,是你你不生气?拿饭养狗也能替我看看家,这样老没用的,白吃饭算什么?”
众人大哗,神色皆非常愤怒,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莫非这两口子就不怕将来儿子有样学样?
老太太忍不住哭着喊道:“我虽老了,什么也做不了,可不拘到哪里替人家烧锅扫地,也挣得一碗饭吃,再不然沿街乞讨,也不指望你养活。你不要我,我走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骂骂的?”
男人怒道:“你要走赶紧走,当我还会留你么?”
他媳妇扯着嗓子叫道:“你叫她往那里走?知道的是她坏,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做媳妇的挑拨你容不下她呢。再说她别的做不了,留在家里伺候使唤也罢了,你把人撵走了,那些粗笨活计,我是不会做的。”
男人说道:“你放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么?等她去了,家里所有事我全包了,你只管坐着受用。”
徐灏反而笑道:“不能孝顺母亲,却能孝顺妻子,你真是个孝夫也,而这世上你这样的孝夫还不少。罢了,这样的禽兽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只问你一句,你母亲当真不要了?”
大概是受到了众人鄙夷的刺激,男人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带三心二意,说不要了就不要了。”
老太太绝望的瘫倒在地,捂着脸痛哭,徐灏蹲下去说道;“老妈妈,你不要哭了。我家大业大,自家人有几百,你到我家来,什么事也不用您做,吃穿无需发愁。等您老了我买棺材发送,这样不孝的奴才,你稀罕他干什么?”
老太太哭着叹气,被徐灏扶起来还要去取她的破衣旧被之类,看者无不心酸。
艳光四射的朱巧巧走过来,拉着老太太的手,笑道:“什么咱也不要了,家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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