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书房里,徐灏懒得去关心江都郡主为何来访,倒是听人屡次赞过郡主容貌才华皆出类拔萃,老朱同志有一次还曾笑言把孙女嫁早了。
徐灏对此不以为然,郡主嫁的是长兴侯耿炳文长子耿璇,人家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耿璇一表人才比自己强多了。
话说耿炳文老将军最善守,当年守长兴城达十年之久,挡住了张士诚的疯狂进攻,凭此功劳和徐达位列一等。
目前耿老将军平息了江南叛乱,又带兵马不停蹄的去了云南支援沐春平叛,挣够辛苦了。而郭英则因旧伤复发回到了京城静养,这说明耿炳文很受到朱元璋的信任,也说明朝廷已经渐渐无人可用了。
说来有趣,丢了官职的郭钰离开了受气的尚宝司时,耿家老三耿瑄随后进去了,果然尚宝司是京城衙门里一等一的镀金衙门。
其实也不怪朱元璋为何要把都督府一分为五,除了分散兵权外也是无奈之举,勋贵子弟太多总得给个地方安排。郡主驸马耿璇就在前军都督府任职,二弟耿瓛在后军都督府,徐灏认识的勋贵子弟几乎都挤在五军都督府里,没几个人甘心远离京城在地方做世袭千户。
此刻他兴高采烈的对面前四位道士和六七位匠人,说道:“师傅们皆是国士,每人当重谢千两银子五百匹布帛丝绸和万石粮食,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徐某之谢意。”
一边的周鹏为之震撼,没想到徐灏对于火器如此重视?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重赏,看来朝廷对北方必有所图。
不想匠人们集体跪下了,领头的徐师傅说道:“老朽等人之所以拼命改良火器和火药配方,就是为了求徐公子一个恩典,钱财乃身外之物。”
徐灏赶忙双手把徐师傅搀扶起来,说道:“诸位是想为后代子孙摆脱匠籍吧?此事一时半会儿的徐某很难做到,不过可以保证五年之内定当办成此事。绝不食言。”
吩咐李秋送走徐师傅等人,徐灏对着四位道士说道:“做得好,你们就在附近的清虚观住些日子,日后再论功行赏,等我吩咐。”
“是。”其中一位道士不好意思的道:“在凤阳憋得久了,公子可否赏几个姐儿?”
徐灏笑道:“让沐毅带着你们去秦淮河好生乐乐,去吧。”
等道士们欢天喜地的随沐毅出去了,周鹏笑道:“那配方我都记住了,没想到这火药竟然如此奇妙,算是令我大开眼界。”
徐灏急切的道:“快说给我听听。我到了现在还是不相信进展竟然能如此迅速,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而已,竟研制出了新火药。”
周鹏笑道:“说起来那些道士的炼金术确实有些门道,他们成天倒腾你提供的东西,无意中炼出了一种硝水。”
徐灏疑惑的道:“等等硝水是什么?”
可怜徐大侠的化学水平无限等同于中二水准,可到底也是现代文明教育流水线上出来的产物,底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周鹏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这硝水性腐蚀,不比水银稍差。”
徐灏恍然道:“那就是硫酸了。对对,这硫酸是用在炸药上的成分,哎呀真是天意。”
看着徐灏一脸惊喜的模样,差点就要站起来手舞足蹈了。一扫平日里的沉静自若。
周鹏心说也只有为国为民时才能令他如此失态,这才堪称真正的无双国士,心悦诚服的道:“你果然精通杂学,当世之人恐无人比得上你。”
徐灏笑道:“差得远了。大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就是俗称的半吊子,说穿了毫无用处。顶多当个先知顾问。”
周鹏微笑道:“这就足矣了,以你身份也无需亲自动手,天底下有的是能工巧匠。此次凤阳集结了三百多各地匠人苦心研制了将近两年,总算是可以对陛下有所交代了。”
一时间闹得徐灏没有继续追问火药细节,而是感慨万千激动的道:“我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京城火器局对此爱答不理,只知守着已有的东西当成了宝贝,气的我当日就对陛下说允许天下各地卫所自行制造火器,实乃圣上您高瞻远瞩之举,全都迁到京城则很容易不思进取,有竞争才有发展,这火器研发枯燥而危险,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就说宋朝发明的守城武器在襄阳阻挡了蒙古人多少年?有朝一日蒙古人打阿拉伯拉回来了回回炮,人家外国人就把投石器改良成了威力更大的攻城利器,结果打破了坚固城墙以至于南宋沦陷。元朝起初重视宋朝火器,后来渐渐觉得用处不大,结果怎么样?陛下反倒是凭改良火器和精兵强将驱除了元蒙,击败各方豪强。
纵观我历朝历代无不急缺战马,不继续改良火器怎么与番人骑兵相抗衡?从早年春秋战国青铜武器到秦朝出现了钢铁和强弓劲孥一扫**统一天下,时至今日兵法战法战阵之道,乃至甲胄战刀到各式火器,无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时时刻刻的发生着改变,总之武器的威力更大了,打仗更复杂了,因此抱守残缺顽固不化是最要不得的,我朝不锐意进取而四方异族绝对不会原地踏步,再不能上演靖康之耻了。”
周鹏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我只知苦心专研四书五经,蹉跎半生,如今才知八股文章用处实在不大,对仗工整花团锦簇也不过是文章而已?说到底做官治理地方靠的是人情达练洞晓世事,为将则需要审时度势灵活机变,不能一味的读死书啊!”
徐灏笑道:“就是如此,死读书或许对个人品行操守有益,却对于国家社稷用处不大。你可知道倭国人自从唐宋灭亡时说过崖山之后再无中华么?没了敬畏之心时常讥讽汉人无能,自诩传承了汉唐以来的汉家文化,倭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将来说不准有一天倭国就会举国之兵渡海杀来呢。”
突然外面有人叫道:“本王非得亲自带兵灭了倭国不可。”
周鹏吓了一跳,徐灏却微笑不语,就见从外面走进来怒气冲天的朱高煦。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朱高炽。
周鹏赶忙作势就要跪地磕头,徐灏一把拽住他,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帝王之外无需给王爷们磕头,连读书人都成了软骨头,我大明也就完了。”
“你功名在身见官都无需跪拜,王族身为外藩平辈论交就好。”朱高炽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过来,叹气道:“你对二弟说这个作甚?别真的带兵跑去打倭国,倭国虽小可也有精兵几十万,再说朝廷断断不会允许。”
朱高煦不屑的道:“本王忍倭国人很久了。只要皇祖父下旨,我保准踏平倭国,区区弹丸之地也想与我大明争锋?”
朱高炽皱眉对徐灏说道:“你看他,不知天高地厚。”
“总归志气可嘉嘛!”徐灏又笑道:“恭喜哥哥即将有麟儿了,嫂子同来了没?”
朱高炽失笑道:“有孕在身岂能远行,自然是留在北平了。”
徐灏心说内宅里来了位江都郡主,外宅来了朱高炽兄弟俩,看来都是想一探虚实的。一边希望老朱同志坚持传位,一边梦想更改诏书。其实帝王下旨召各王府世子王子进京,想传位给谁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周鹏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徐灏见状摇了摇头。问道:“你们哥俩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几时进的京,我爹娘呢?”
朱高煦抢先说道:“你爹现在做了王府右长史,和你娘不回来了。”
徐灏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这非是出自朱棣的主意,肯定是朱允炆身边谋臣所为。
原来王府长史司是受到朝廷和王府双重管辖的衙门,算是明朝比较特殊的官员。说白了就是为起到沟通桥梁的作用,为王府效劳向朝廷进献表启奏疏的同时,也替朝廷监督王爷的行为,王爷有了过失朝廷必先问长史。
看来等朱允炆登基之后,父母就算是作为把柄捏在了人家手里,朱棣有了异心揭不揭发?揭发了得罪了朱棣,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之数,不揭发一个失察之罪还是得死,总之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哪个混蛋起的馊主意?真够缺德带冒烟的,徐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就是朱棣起兵造反之前的蛰伏期,也是老爹很容易丢了性命的时候。
徐灏心里冷笑有个屁用,晚上就写信叫我爹辞官,我父子就是不做官你朱允炆管得着嘛?你若敢出手对付我的话,老子发誓只要活命就会亲手宰了你,管你是不是皇帝。
此时此刻的朱高炽已经知道了父王对于皇位的图谋,在不知道他就是睁眼瞎了,是以一直在观察着徐灏的反应,就见徐灏先是愣了下随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不过就算朱高炽猜了出来,他也不清楚徐灏和朱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徐灏有亲戚的天然伪装,和燕王府走动频繁很正常。
这身在王族父子间必然相斥,朱棣是绝对不会让儿子们参与进来的,这些年不是没发生过世子检举其父王的过失,或出于公心或是为了取而代之。
徐灏说道:“你们来的正巧,江都郡主和几位公主都在内宅,要不要进去相见?”
朱高炽收回目光笑道:“长辈在此自当前去拜见。”
朱高煦则不乐意的道:“不见不见,一进京就要我和大哥住进外祖父家里,我想过来投奔你都不许,成天面对着一群长辈难受的要死,我要去打猎。”
他们俩住到了魏国公府?徐灏心说局势越来越复杂了,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也得被搬到京城里,就知道当初平白无故的赐予李善长的府邸不是好事,果不其然。
徐灏说道:“那你去打猎吧,我陪兄长进去相见。”
“走了。”朱高煦起身二话不说就跑了,朱高炽叹道:“你看他没个礼貌,今日见了几位舅舅连声招呼都不打,气的大舅舅当众骂他不知礼数。”
徐灏笑道:“他虽然长的人高马大,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有身为藩王,不要过分苛责了。”
朱高炽气道:“你就一味帮着他说话吧,早晚等他闯了祸时看你怎么办?”徐灏笑道:“咱们大哥别说二哥,你不也一样吗?”
当下和周鹏告别,徐灏和被小宦官搀扶着的朱高炽朝内宅慢慢而去,没走几步路就见朱高炽热的满头大汗,就叫了一顶小轿子来。
朱高炽不好意思的道:“这金陵夏天太热了。”
徐灏趁机问道:“北平这时候也很热吧?也不知道大姐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朱高炽叹道:“没想到你家会把青莲许配给张辅,你放心,他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人人都夸赞青莲贤惠识大体,不知多么恩爱呢。”
徐灏笑道:“听说兄长今年一口气纳了四位妃子,加上原来的四个侍妾,我更不后悔把大姐嫁给张辅了,与人争宠不如看人争宠,兄长你说呢?”
朱高炽苦笑道:“你当我愿意?父王膝下只有我兄弟三人,都想着我多多为燕王一脉开枝散叶。反正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都是你小子搞的鬼。”
徐灏有些意外没想到朱高炽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心中升起暖意,到底这位兄长是位仁义宽厚,心胸开阔之人,不然也不会明明残疾在身也能够被朱元璋寄予厚望,册立为燕王世子,也不会被朱棣日后立为太子了。
话说老朱同志父子在挑选继承人一事上惊人的一致,都倾向于仁义的嫡长子而不是武功过人的其他儿子,那今后自己呢?
“忘了吧,对你对我姐对大家都好。”徐灏轻声说道。
朱高炽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神色,点头道:“我会尽力。”
徐灏微笑道:“想一想未出世的孩子,这人都得长大了都得学会放弃,兄长得如此,我也得如此。”
“是么?”朱高炽忽然疑惑的道:“莫非你是指另有他意?”
徐灏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就忘了他兄弟间的嫌隙了呢?可是此刻无疑会越描越黑,只好说道:“我是说的女人,我现在正为了此事头疼,一个人总归分身乏术,无法顾得过来。”
朱高炽嘲笑道:“成天想这些没用的东西,身为男儿要考虑正经事,纠缠在儿女情长上只会令你英雄气短,一事无成。”
徐灏冷笑道:“我要是连自己的女人们都照顾不了,何谈什么做正经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朱高炽摇头道:“看来你即使天纵奇才,将来成就也会有限。”
徐灏轻声道:“我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若不是总是说服不了自己不管不问,我早就带着心爱之人泛舟江湖,逍遥自在。有时真不知道图的什么?索性不如归去,管这世间打生打死,争名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