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新站在电视台演播室的透明玻璃前,盯着时钟一动不动。
晚上6点半。
江东电视台的新闻开始播放。
新闻前十分钟报道了省里的一些政策动向和经济建设取得的成就。
这些陈建新并没有太过关注。
“下面播报一则社会新闻。昨日在余州市大学城附近发生一起暴力事件,下面让我们来看看本台记者采用非正常拍摄手段记录下来的镜头。”
随着播音员的声音,陈建新把注意力转回了直播中。
播音员的新闻文案只用了‘暴力事件’,对于双方没有任何定性。
但这则新闻吸引了不少正在吃晚饭的市民们注意,因为相较于国家大事,还是一些发生于街头巷尾的故事更贴近普通大众的生活。
镜头依然是从大雨中开始的......
初看竟有些浪漫味道。
然后便是让观众猝不及防的冲击,脆弱的平静被击碎,弱小的一家人瞬间被无法抵挡的暴虐力量碾压。
被言语羞辱的女人。
少年与壮汉冲突的爆发,被拽头拖行在泥水里。
无差别攻击殃及到的小女孩。
男孩手持树枝护在母亲身前的凄惶......
以及最后母亲跪地爬行舍身护子的悲壮和绝望......
一幕幕画面随着电视信号传入到千家万户,给无数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经过剪辑后的新闻镜头只有一分多钟,整个新闻过程中内没有一句画外音,只是单纯的把镜头所记录的景象呈现给观众。
真实的近乎残酷。
而此时余州市内有无数台电视机播放着这样的画面。
便利店中,老板娘拿着零钱递给顾客的动作定格,而顾客也同样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忘记了接钱。
客厅里,正在吃饭的一家人。男主人把手中的筷子捏的‘咯吱’作响,女主人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一家饭店内正值用餐高峰,刚才乱糟糟大厅内,靠近挂在屋内一角电视机的一桌客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然后旁边几桌发现邻桌突然的安静,好奇地扭头看去,随后也陆续停止了说话,直至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只余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男人扭身看向电视,端着的杯子,酒水已经倾斜流出,浑然未觉。
女人们有闭眼不忍再看的,也有人在悄悄擦拭眼睛。
临这条新闻播到最后,才有一位食客发现电视并没有开声音。
于是喊了一声“服务员,把声音打开。”
这声喊好像忽然惊醒了饭店内的众人,屋内瞬时沸腾了起来‘狗日的,这群人渣.....’
‘妈的,要是老子在,拼了命也得干翻一个......’
‘一群畜生......’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都别说话,听新闻。”一声没有礼貌的喝阻。
但饭店在座的人并没有异议,大厅内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此时画面已经切换到了新闻主播。
“......我们现在初步了解的情况是:赵女士在大学城附近........据说冲突的原因是土地转让。”
“画面中另外两名未成年人,是她的儿子和女儿。”
“三人具体的伤势我们目前还不了解,据说三人现在已经连夜逃回了老家。”
“赵女士的丈夫在95年作为江东日报社的记者,前往了卢比亚探访内战前线时失踪.......”
“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江东电视台会继续跟进此次事件。”
“下面我们来看另一条新闻......”
饭店内再次热闹了起来,不过话题全部是围绕着刚才那则新闻展开的......
是的,周先生确实说过,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
但是这一幕酷烈于斯的场景还是让大多数人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共鸣,因为我们共同拥有一种特质,叫做——人性!
随着主持人播报的结束,余州市江东报社大楼顶楼的一间办公室,一位50多岁的中年人听到‘江东日报社的记者’时意外地一愣。
然后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个老郑不地道啊,竟然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想了一下,中年人在手边的电话上按了一下。
电话几乎是瞬间接通。
“小周,通知社里所有在余州的领导成员过来一下。”
“李社长,现在么?”
电话那端的年轻人明显犹豫了一下,因为现在已是下班时间了。
“对,就现在,马上。”
李社长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
半个多小时后,大楼内一个小型会议室就坐满了人。
“老王,你是社里老人了,95年在卢比亚失踪的是谁还能记得么?”
李社长不等人坐好就问道。
老王一愣,想了一下“好像姓沈.......叫沈......沈明远,对,就叫沈明远。”
“哦,是他啊。”李社长点点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孤傲青年的模糊形象。
“老吴,一会我写篇社论,晚上加进版面。”李社长又接着道。
“但是李社长,现在已经排好版开始印刷了啊。”老吴着急道。
“先停了,明天这篇必须见报。”李社长一锤定音。
他知道,必须要做出快速反应,要不然是会乱了社里的军心......
第二天江东日报头版便刊登了一篇关于此事的社论。
上午的时候,有人进了李社长的办公室,很急惶的样子。
一分钟后,社长办公室内传出了怒骂“公关?公尼玛的关。我们都被骑到脖子上拉屎了,虽然明远不在了,但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好巧不巧,当时办公室门刚好被秘书打开,李社长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外面员工密集的办公大厅里。
大厅内,大多昨晚已经看过新闻了的江东日报的年轻员工,纷纷感叹遇到了好领导:人都走了那么多年,社长还记着呢。虽然前面没照顾好失踪前辈的家人,但看来是能出这口恶气了!
一时,整个报社内出现了同仇敌忾之心。
.......
而这天下午,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京市。
许睿坐在车内,接到了弟弟的电话。
“哥,你在公司么?”电话这端是许睿的弟弟许翔。
“没呢,不过马上就到。”许睿道。
“好,我在你办公室等你。”许翔的声音透着兴奋。
许睿几分钟后就抵达了安睿祥地产公司的楼下。
这家地产公司是许睿的父亲创立的。
当年许睿的父亲从包零工,再到带着建筑队包清工、做承建方,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地产公司。
一二十年间,一家人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有了如今在业界的中等规模。
过程殊为不易。
父亲年龄大了以后,就不参与公司具体的运作管理了。
平时都许睿和大哥许安在管理,弟弟许翔在一家外资投行工作,几乎不怎么来公司,所以许睿对于弟弟的忽然到来有点奇怪。
一到公司前台,许睿就看到弟弟正在和前台小姐姐撩骚。
许睿咳嗽了一声。
许翔转身看到是哥哥,也不在意,拉着哥哥去了他的办公室。
“三十的人了,没一点稳重劲。”
许睿一进办公室,便教训弟弟道。
许翔则像是没听见一样,赶快摁着哥哥坐在了办公桌的电脑前。
“哥,钱明超这家伙可能踢到雷了,哈哈!”许翔手舞足蹈。
“怎么?”许睿看着正给自己开电脑的弟弟好奇道。
“你自己看。”
许翔说着趴在许睿一旁,在启动好的电脑上键入网址打开了网页。
网页上有一段视频,在等待缓冲的时间里,许睿道:“那人做事手段狠辣,不走正途,风格太过阴邪,出事我也不稀奇。”
视频终于缓冲好了,许睿看了起来。
当板房内的女人忽然出现的时候,许睿一恍惚,这女人像是.......
许睿赶忙把视频又回放了一下,定格在女人刚出房门的时候。
哥哥的动作把许翔搞懵了,“哥,你干什么?看后边,后边的精彩,钱明超找的这帮人真不是东西,女人小孩都往死里打......”
兀自说着的许翔发现哥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便住了嘴,伸手推了一下许睿的肩膀。
“哥?”
“哦,这个女人你认识么?”
像是被惊醒的许睿把手指指向了显示器中的赵家宁。
“不认识啊,不过你一说我觉得有点面熟。”
许翔盯着显示器,疑惑道。
“像不像......家宁?”许睿不太确定道。
许翔听了一呆,然后仔细对着显示器上的面目看了一会,忽然一拍哥哥的肩膀“还真是有点像......”
等到兄弟俩看完整段视频。
许翔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余州人,丈夫是江东日报的,姓沈!哥,还真是家宁姐......呃,呸呸,还真是赵家宁,她怎么混的这么惨......”
一旁的许睿却盯着显示器上模糊的人影,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