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秦之时,秦王嬴政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而今始皇安在?”
“若杀人有用,今日,尚是秦朝。”少年稚嫩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不大,听在刘关张三人耳中,却震耳发聩。
纵是不安分的张飞也安静了下来。
“黄巾纵为疥癣之疾,不足为虑。”看镇住了张飞,少年继续侃侃而谈。
“然天下乱象已显,朝堂上下倒行逆施,汉失其德,社稷恐有倾颓之危……”
“哼!一派胡言!”
关羽冷哼一声,他比张飞沉稳多了,生生克制发火的冲动,胸前长须一捋,关羽大步迈开,带着风声,霍霍几步到了少年面前。
关羽身高九尺,体貌巍峨,站在少年面前巨高临下看着少年之时,如同一名巨人。
“黄巾之乱虽势如水火,然九州之内多有志士起兵共讨黄巾。前日大兴山一战,我兄弟三人所统义兵不过五百,便破黄巾数万。以此观之,黄巾虽众,却无一战之力,覆灭不过须臾之事。”
“待黄巾事了,朝廷励精图治,岂不四海升平?小兄弟所言大汉天命已失,是否太过武断?请小兄弟教我!”关羽报掌成拳,重施一礼,手指因为用力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关羽丹凤眼微眯,眼睛睥睨向下,双目之中杀气隐现。关羽忠于汉室,当少年说汉室天命已失,触动了关羽正和底线,关羽杀心已起。
关羽咄咄逼问,气势凛然,砖头畏惧关羽,吓的抓着哥哥的手臂抓得紧紧的。
如果不是要搀扶哥哥,砖头这会儿已经撒腿就跑了。
少年身长不及五尺,站在关羽面前,对比强烈,不管是身高还是气势都完全落入了下风。
少年却丝毫不惧。
关羽倒是很出乎少年的意料。
蜀汉五虎之中,唯关羽熟读兵法,能独自镇守一方。
大兴山一战,当是刘关张三人与黄巾军的第一战。
以关张之勇,一战溃黄巾数万并不是什么难事。
关羽能以仅有的战例,判断出黄巾军战力低下不堪一击,并见微知著,以此推断出肆虐天下的黄巾军大多都是如此,并得出黄巾军旦夕可灭的结论。其眼光之独到,判断之精准,让少年侧目不已。
真实情况与关羽的判断一般无二,原本的历史之中,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不到短短八个月便被各地义军联合绞杀,黄巾起义也因此宣告失败。
关羽反问,黄巾覆灭之后,朝廷励精图治,为何不能天下太平。
这番反问,少年一时难以回答。
少年开始皱眉,沉思,低头来来去去的踱步。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脚步在大帐中交错响起,缓而不乱,如同鼓点,又如同琴弦,牵引着帐中所有人的情绪。
踏。
踱至十步,少年突然停下。
再转过身时,少年脸上挂着从容的浅笑,智珠在握的模样。
“关将军。”少年对着拱手一礼。
“将军所说,待黄巾平定,朝廷励精图治,天下便可安稳。”
“将军怎知,朝廷必然会励精图治?若不然呢?”
“哼!怎知你我非是朝廷要员,怎知朝廷会如何?”关羽冷冷的回复,把脸一摆,一副不屑于竖子再谈的样子。
少年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什么你我不是朝廷中人,怎知朝廷朝廷安排。这不就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一样了,再就这一点争辩下去,岂不陷入了永远没有终点的诡辩之中?
略做沉思,少年再施一礼。
“听闻关将军昔年在家乡杀人,随后逃亡他乡,可有此事?”
关羽诧异,盯着少年看了片刻,“确有此事。”关羽点头。
“那关将军为何要杀人?”少年向前跨出一步,出言逼问。
“官差欺凌乡人,我于是杀之!”
“奥。”少年恍然点了点头,“那即已杀人,为何又要遁逃?”少年再上前一步,继续逼问。
“某不逃,等捕吏捉我不成?!”少年问的无礼,关羽怒从中来,出言厉喝。
少年再前一步,“纵是官差欺人,将军杀人,违了法度却也是不该。”少年摇头。
关羽把头一偏,手捻长须,闭口不言。
“依我看,将军一时冲动,颇为不智。将军应静等朝廷励精图治,等朝廷有心整顿吏治,罢黜奸佞,提拔贤能,使官不欺民,民不惧官,如此,天下岂不太平?”
少年刻意加重了励精图治几个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阴阳怪气的节目效果拉的满满的。
“我问将军,何不等朝廷励精图治,整顿吏治,为何偏要杀人?”
少年又进一步,咄咄逼问。
关羽被少年逼问的一时语滞。
“只因……只因……”
“只因如何?”少年步步紧逼。
“只因官府逼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及县官欺凌乡邻们的一幕幕恶行,他怒意勃发,情绪激荡,手指被他不自觉的握的咯吱咯吱作响。
待数息之后,关羽恢复过来,看到了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关羽此时终于想明白了,纵然黄巾之乱结束,天下安定与否,还是两可之间。
朝廷若能励精图治,何止今日?朝廷若能励精图治,罢黜奸佞,选贤任能,自己又何必杀人遁逃背井离乡。
自知理亏,关羽面露羞赫之色,双手抱拳,施了一礼,惭然退下。
刘关张三英,少年已辩倒其二。
还剩下唯一一人。
刘玄德肃立矮几之后,神情肃穆,额头上一层细汗淋漓。
“玄德公。”少年回到矮几之前,躬身行礼。
稚嫩的话音在耳边响起,被少年一语惊醒,猛然回过神来的刘备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奥,请!”
刘备伸手做出一个虚请的姿势时,他能使雌雄双剑力能撕革裂帛的蒲扇般的大手,此刻在微微的颤抖。
之前的争辩,少年虽然字字诛心,却无可辩驳。
难道,大汉真的气数已尽。
刘玄德不愿相信一黄口孺子信口开河的话,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反驳少年。
怅然良久,刘备想及自身,想及国家,不仅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