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关轻手轻脚的来到窗口,他小心的掀起窗帘的一角,瞥向外面。
此时天色已黑。
何关看去,隐约可见一个戴着笠帽的男子从巷子里骑着自行车而来。
因为天色的原因,再加上笠帽,看不清这个人的相貌。
此外,随着骑车人越来越近,此人是贴着房屋这一侧骑行的,因为视角的缘故便看不见了。
“鄙姓周,单名恒,是外科的医生,今晚我值班。”周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大褂,微微点头说道。
“周医生。”
“在呢。”周恒微笑着。
“请吧。”程千帆说道。
……
周恒熟练的帮程千帆量了血压,用听诊器检查,又检查了一下眼部、口腔、伤口,询问病人现在体感如何。
“一会护士会过来收走体温计。”周恒起身说道,“程副总巡长多注意休息,最好是用另外一侧肩膀侧卧,小心触碰伤口。”
“有劳。”程千帆微微颔首。
“此乃医生分内职责。”周恒收起血压计,又再度叮嘱程千帆不要乱动,小心碰到伤口,这才告辞离开。
“浩子,送送周医生。”程千帆说道。
“不用,不用,请留步。”周恒连忙摆摆手。
待周恒离开后大约两分钟,程千帆朝着李浩使了个眼色。
浩子会意,他拎着热水瓶出去打水。
不一会回来了。
“帆哥,那个人确实是外科的周大夫。”李浩小声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
这个人他有一些印象,以前在医院里应该远远见过此人,只是不知道对方名字。
此人是正巧路过?
还是特别在病房外偷听?
程千帆倾向于是后者。
遇到事情,首先怀疑一切,这已经是铭刻在他的骨子里的下意识反应了。
……
“帆哥,这个周恒说他在门外等候,是因为担心打扰我们谈话,我不太信。”李浩说道,“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你从别处了解一下这个周医生的为人和性格。”程千帆想了想说道,“特别是他的工作习惯。”
虽然他也怀疑周恒可能有问题,但是,也并不排除此人是性格内向,确实是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来。
不过,此人进门后又比较健谈,看着不似内向之人。
当然,还有一种人,打个比方,站在门外会很紧张,呐呐不知所措,但是,推开门进来后,似乎是打破了某种屏障,反而言语正常。
“好的,帆哥。”李浩点点头。
“注意,是从侧面不经意间去了解,你不要去刻意打听和关注这个人。”程千帆叮嘱李浩,“明白吗?”
“明白。”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点点头,对于小乞丐出身的浩子来说,打听消息是强项。
……
“茅岢莘现在是什么情况?”程千帆问道。
“不清楚。”李浩摇摇头,“医院方面封锁了消息,这个人是死是活,现在完全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封锁了消息?
程千帆微微皱眉。
他在思考。
茅岢莘能够以一个外来医生的身份在警察医院坐诊,这说明是得到了医院某位管理层领导的首肯的。
看来,日本人对警察医院的渗透比他所预料的还要严重。
“你去打听一下茅医生的情况。”程千帆微微起身,李浩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他继续说道,“大大方方的去打听,不用避讳什么。”
李浩露出惊讶之色,帆哥不允许他去正面打听那位周医生的情况,却命令他去堂而皇之的打听茅岢莘的情况,他有些不解。
“不明白?”程千帆微笑,看了浩子一眼。
“恩。”浩子点点头。
“自己好好琢磨一下。”程千帆没有作出解释。
李浩安静的思考,过了一会,他的眼中一亮。
“想到什么了?”程千帆问。
“茅岢莘是和帆哥你一起被袭击的,你关心茅医生,打听他的情况,这很正常,不打听反而不合理。”李浩说道。
“反应还不错。”程千帆微微颔首。
浩子暂时还不知道茅岢莘的真正身份,他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安排浩子去打探茅岢莘的情况,根本原因在于茅岢莘的真正身份:
长友寸男遭遇袭击重伤,宫崎健太郎醒来自然会无比关注这位‘老师’的情况,这才是宫崎健太郎应该有的反应。
宫崎健太郎这个时候不会去顾及什么,对于这个日本人来说,长友寸男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若是他没有去关注茅岢莘,这反而会是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具体到每一个人,行事的方针都不一样,要灵活、合理。
“帆哥,你刚才为什么直接点出来外面有人,还直接呵斥周恒?”浩子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是了解帆哥的,以帆哥平素的谨慎,刚才应该会假装不知道外面有人。
“想不明白?”程千帆笑了笑,说道。
李浩摇摇头。
“李浩,立正!”程千帆面容一肃,冷冷说道。
李浩啪的一声站好,立正。
“稍息,现在明白了吗?”
“报告程副总巡长……”李浩敬礼,然后他的神情微变,看向程千帆,“程副总巡长,属下明白了!”
……
房门被轻轻推开。
白若兰拎着一个保温盒进来。
程千帆抬头看,和白若兰四目相对。
白若兰美丽的眼眸中难掩疲色,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已经醒来的丈夫,眼眸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帆哥,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李浩说道,又和嫂子打了声招呼,离开了病房。
白若兰来到病床边坐下,握住了丈夫的手,有些用力,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程千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程千帆便轻轻拍打妻子的肩膀,“好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白若兰不说话,只是低低抽泣,好一会,她抬起头。
程千帆轻轻的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下次不许丢下我。”白若兰说道,“便是死,我们也要在一起。”
“好。”程千帆微笑着,点点头,他的心中满是愧疚,他能够想象过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柔弱的妻子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白若兰轻轻拍打了一下丈夫,她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在哄她,便是再有下次,丈夫依然会独自面对危险,并且提前将她们保护的很好。
程千帆便假作是被打在了伤口上,疼得叫了一声。
看着白若兰心疼的、手忙脚乱的查看伤口,他开心的咧嘴笑。
“不理你了,捉弄我。”白若兰生气了。
不一会。
“我饿了。”程千帆说道。
白若兰哎呀一声,从床头柜上拿过保温盒,倒了一碗粥,一只手端着碗,另外一只手轻轻搅动瓷勺,檀口微张,轻轻吹气。
“我刚才去食堂,让师傅煮了瘦肉粥。”白若兰轻轻吹着勺子里的肉粥,自己尝了一小口,还有点烫,又吹了吹,“来尝尝。”
程千帆便张大嘴巴吃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白若兰问道。
“没比烧的好。”程千帆一脸嫌弃。
“瞎说,这可是食堂大师傅亲自出马熬的粥。”白若兰嗔了一眼,却是嘴角上扬,眉眼都是喜意。
……
“阿胡,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卢兴戈偷偷将燕畅救出去了?”陆飞面色不善的看着阿胡,问道。
“陆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演戏了。”陆飞面露凶光,“定然是卢兴戈得知燕畅被关在医院,早就提前安排人将燕畅救出来了,然后故意给老子来了这么一出,想要看老子出丑。”
阿胡惊呆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陆飞竟然会如此想,“陆组长,天地良心,我刚把燕畅兄弟被抓的事情告诉了组长,组长就去找站长了。”
“真的?”陆飞枪口指向阿胡的脑袋,“此事事关重大,敢骗我,老子毙了你!”
“陆组长,卢组长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卢组长一心抗日,心中只有抗战大计,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乱来的。”阿胡急的跳脚,说道。
他觉得陆飞的脑子是被驴踢了,竟然怀疑这是卢组长故意戏弄他。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卢组长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卢组长是这样的性格,他也不敢的。
拿行动大事来开玩笑,卢组长有几个脑袋够上峰砍的?
陆飞沉默了,他仔细思考,卢兴戈确实是如同阿胡所说这般人,这个家伙是军人出身,极为注重军规军纪,确实是不像是如此荒唐、乱来之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此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些话实在是大失水准。
都怪卢兴戈这个王八蛋!
陆飞心中骂道,他自讨自己素来本事不凡,自然不会如此糊里糊涂,都是被卢兴戈那瘪犊子玩意气的。
既然不是卢兴戈安排人营救的燕畅。
那么,会是哪一方人马做得?
党务调查处?
不可能,且不说他们去年被日本人几乎一锅端了,现在还没有缓过劲了,便是他们有这个能力,也不会去营救特务处的人,那帮鳖孙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国府在上海的其他潜伏势力?
或者说,是——
上海特情组?
陆飞心中灵光一现。
虽然上海特情组这个部门极为隐秘,但是,作为郑利君的心腹,他自然知晓。
对了,必然是上海特情组。
也只有上海特情组这个兄弟单位才会出手营救上海站的兄弟。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到底是不是上海特情组出手他也无法确定。
不过,已经确定人已经被救走了,这便是好事。
他决定回去向郑利君汇报,请代站长来查询此事。
“收队!”陆飞沉声说道。
众手下心中欢呼一声。
行动取消,避免了一番厮杀,众人心中自然欢喜。
为了抗日,大家不怕死,但是,谁不想多活两天。
更何况,得知燕畅兄弟已经被营救,更是高兴。
一众人马趁着天还没亮,快速撤离。
……
特高课。
刑讯室。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状若野兽,一把抓过手下手中的皮鞭,疯狂的抽打绑在木架上的燕畅。
审问燕畅的过程并不顺利。
荒木播磨以为他们可以很快撬开这名伤员的嘴巴,但是,被强行弄醒之后的燕畅的表现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燕畅便始终沉默。
这是一种另类的沉默。
用刑的时候,燕畅鬼哭狼嚎,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招供的软蛋。
但是,停止用刑、询问口供的时候,此人便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三本次郎来到刑讯室,便看到了荒木播磨疯狂抽打、燕畅疼得大吼大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场景。
“荒木君,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开口?”三本次郎惊讶不已,问道。
“用刑的时候,哭泣的像是一个女人。”荒木播磨将皮鞭一扔,大口喘粗气,咬牙切齿说道,“但是,问口供的时候便一句话不说。”
三本次郎来到燕畅的面前,看着浑身上下被抽打的没有一块好肉的燕畅,他摇摇头,“朋友,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着,三本次郎看到燕畅干裂的嘴唇,他一摆手,有人弄了一碗水过来,燕畅趴上去,贪婪的喝着水。
“你挨了两枪,第一枪是巡捕打的,第二枪应该是你的同伙打的。”三本次郎缓缓说道,“不,更可能是你的长官开枪打的,他要杀死你,要灭口。”
燕畅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被三本次郎捕捉到了,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你在出生入死的卖命,你的长官却要杀死你这样的勇士,我真为你感到不值得。”
说着,三本次郎走上前,表情诚恳,“为了这样的长官受苦不知道,讲出来吧,大日本帝国会抓住你的长官,为你报仇雪恨的。”
呸!
一口血水吐在了三本次郎的脸上。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暴跳如雷,他愤怒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口血水,而是因为自己屡试不爽的办法失效了。
“你就真的不恨你的长官?”三本次郎表情狰狞,问道。
“我当然恨!”燕畅声音嘶哑,大口喘气。
“那为什么不选择和帝国合作?”三本次郎疑惑不解,问道。
此前他这种离间的心理战术可谓是屡试不爽,没想到此番却在这个人身上失去作用,这令三本次郎愤怒且不理解。
“老子是中国人!”燕畅满脸血肉模糊,用力挣扎,嘶吼道,“堂堂炎黄子孙,岂能屈膝降wo奴!”
他的嘶吼和剧烈挣扎,刺痛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燕畅开始嚎哭,他扯着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哭,“娘啊,儿疼死咧!儿疼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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