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程千帆发报完毕,收起耳机、电台,妥善放置。
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在此地下榻。
南京。
瞻园路。
南京宪兵司令部。
虽然已经是深夜,宪兵司令顾正伦的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电风扇呼呼作响。
薛应甑最近有些‘操劳过度’,怕冷,走过去将电风扇关掉。
要是平常,戴春风难免要挖苦薛应甑两句,八月底的南京,冷个屁。
不过,戴春风现在也没有了心情。
许是因为想到自己险些被日本人害了性命,委员长越想越气,傍晚时分又将他以及薛应甑叫过去。
在领袖官邸,两人见到了提前抵达的顾正伦。
三个人被老头子指着鼻子一通骂,骂完之后,委员长直接将三人撵走了,限令他们一个月内查出内奸,否则军法从事。
三人离开领袖官邸的时候,就听到王之鹤在走廊里故意‘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有些人就是蠢猪!
下属无能,险些害了主公。
三人脸色极为难堪,灰溜溜‘逃走’。
不过,包括顾正伦在内,三人难免在心中又记了王之鹤一笔。
……
“羽秾老弟,克俊老弟。”顾正伦看了一眼二人,“委座险些遇险,真是令人触目惊心啊,此番即便委座没有训斥我等,我等也当惭愧不安。”
说着,他甚至亲自给戴春风以及薛应甑添了茶水。
两人赶紧起身。
“坐坐坐。”顾正伦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兄弟三人是当同心协力,揪出内奸。”
说着,他叹口气,“若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即便是委座不怪罪,我等也无面目苟活于世。”
戴春风和薛应甑对视一眼,顾正伦是宪兵司令,查缉内奸,虽然也属于宪兵司令部的分内之事,但是,说到责任,戴春风和薛应甑他们两个特务头子的责任更大。
顾正伦这老家伙这番话,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意有所指,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顾正伦说要‘同心协力、揪出内奸’,他们赞同。
老头子很惜命,特别是‘西安事变’之后,老头子对于自身安全更是高度敏感,再闹这么一出的话,等待他们的是将会是老头子的雷霆之怒了。
……
“此前,封锁江阴的军事计划刚刚下达沿江防线的驻军,日本方面已经迅速撤离,从时间上来看,日本人得知消息甚至在我沿江驻军接到命令之前。”戴春风说道。
“此外,今日白天,委座幸免于难,从时间上来看,二十五号制定行程,日军今日便目的性极强的袭击许阁森的座驾,此次委座的行程之机密程度,比之前的江阴军事命令更甚,知晓面更加狭窄,实际上这是有利于我等查勘的。”
顾正伦赞许的点点头,看向薛应甑。
薛应甑心中暗骂不已,戴春风说的都是废话,问题是废话都被狡猾的戴春风说了,他只能从细节上去分析。
“昨日与会人员有汪填海、何英臻、柏崇信、陈文胆等寥寥数人。”薛应甑说道。
“何英臻不可能,他虽然有些许亲日,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投靠日本人。”
“柏崇信也不可能,虽然桂系同委员长有些旧怨,桂系军队中此前也与日本军方有些来往,但是,抗战是大局,柏崇信此人现在对日态度颇为强硬的,他不可能勾结日本人。”
说着,薛应甑看向戴春风。
“汪填海也不可能,虽然他同委座有矛盾,也颇多不满,并且同日本内阁上层人物相熟,但是,目前来看,汪填海没有和日本人勾结的迹象。”戴春风说道。
委员长对汪填海素来保持警惕,特务处专司有一支力量暗中监视汪填海。
“至于说文胆先生,他对委座忠心耿耿,更是不可能出卖委座和国家。”戴春风说道。
顾正伦面色阴沉,是啊,与会者都是党国要员,这些人投日的可能性极小,这件事难查之处就是这里了。
“黄浚呢?对于此人你们怎么看?”顾正伦突然问道,“此人是行政院的秘书,又是委员长的秘书,两次会议,都是此人作的记录,他也是知情者。”
“黄浚此人做事谨慎,颇有大才,此人作为汪填海的亲信,却又同时对委座也是颇为忠心,并且极为本分,只做自己的事情,从不多说一句话。”薛应甑说道,“所以,委座也是极为欣赏此人。”
薛应甑虽然没有直接说黄浚没问题,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此人能够同时得到委座和汪填海的青睐,前途可期,断没有投靠日本人的可能。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顾正伦说道。
一名宪兵少校进来,向顾正伦敬礼,“司令,力行社的齐伍秘书来了。”
戴春风微微皱眉,“齐伍来寻我,定有要事,我去去就来。”
顾正伦点点头,“羽秾自便。”
戴春风出了房间,便看到在走廊里等候的齐伍。
“处座。”齐伍走过来,在戴春风耳边轻声说,“‘青鸟’急电。”
“出去说。”戴春风点点头。
他没有选择宪兵司令部的其他房间,而是直接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楼,来到楼下,上了自己的小汽车。
……
齐伍从公文包内取出电文,双手递给戴春风。
这篇电文比平时的要长。
程千帆用尽量简练的语句汇报了他同三本次郎以及今村兵太郎会面之事,并且简明扼要的讲述了自己的分析。
戴春风眼眸中闪烁惊奇之色,最后化作欣赏。
以他的能力,自然看得出来程千帆分析的有理有据,颇有道理。
特别是程千帆能够从三本次郎以及今村兵太郎对待此事的态度,以及只言片语中便得出如此分析,堪称精妙,更是令他赞赏。
先不说最终的结果是否如同程千帆所猜判,此种分析情报的能力,就令戴春风十分欣赏。
况且,在戴春风看来,程千帆的分析极有说服力。
他现在内心也倾向于认可程千帆的分析。
日本驻南京外交机构?
戴春风暗暗点头,基于‘青鸟’的分析,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分析和判断。
“看来,我们都小瞧了我们这个小老乡了。”戴春风神情愉悦,说道,“这小子,很不错。”
“‘青鸟’经常说,处座给江山人做了好榜样,他不能给江山人丢人。”齐伍微笑说。
戴春风闻言,眉飞色舞,齐伍这话他爱听。
到了他这个级别,除了紧跟委员长的步伐,巩固权力,以及压薛应甑一头之外,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培养小同乡。
此外,他对齐伍的态度也很满意,不嫉贤妒能,照顾小同乡,这很好。
想到薛应甑刚刚对黄浚的评价,戴春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电文归档,绝对保密。”戴春风说道。
“明白。”齐伍点点头。
看着处座下车离去,齐伍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上海那个小子,你可是又欠了齐某人一个人情呢。
……
回到顾正伦的办公室。
两人都看向他。
戴春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点头回应。
‘青鸟’的身份是特务处高度机密,任何有可能暴露‘青鸟’身份的小细节,他都很注意。
更何况,这里还有薛应甑这个家伙在。
看到戴春风没有说什么,两人也不在意,以戴春风的工作性质,涉及太多机密,不能与人言说。
“羽秾,刚才克俊说了他对黄浚的看法,你的意见呢?”顾正伦问。
事实上,顾正伦对于黄浚是有所怀疑的,原因很直接,既然包括何英臻以及汪填海等党国要员没有问题,那么,与会人员中便只有黄浚的疑点最大了。
只是此人素来会做人,黄浚身份特殊,深得汪填海和常凯申的信任,他不会轻易得罪。
“汪、何、陈、柏等人可以先排除,如此,黄浚的疑点最大,且据我说知,此人的身份还是有颇为值得揣摩之处的。”戴春风沉声说。
“喔?”顾正伦表情一肃。
“有些思绪,还需要印证。”戴春风点点头,“此人的履历有些问题。”
“要黄浚档案。”顾正伦立刻按下响铃,沉声说道。
不一会,一名军官拿来了黄浚的档案。
三人立刻凑上来看。
……
黄浚,字秋岳,福建福州人。
早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
归国后,长期在北洋政府任职。
此人交游广阔,同前清遗老遗少、北洋大小军阀,以及日本方面都多有来往。
北洋政府垮台后,此人入国民政府行政院任职。
放下档案卷宗。
三人对视了一眼。
日本留学经历,同日本人有来往,这本不是什么问题。
国民政府高层很多人都有日本留学经历,汪填海、何英臻等人亦如是,汪填海更是同日本内阁高层一些人私交莫逆。
但是,在这种时刻,在其他人的疑点不大的情况下,黄浚的这个履历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便是此前认为黄浚没有问题的薛应甑也不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日本国驻南京总领事馆的须磨弥吉郎也是早稻田大学毕业,此人同黄浚是同学。”戴春风说道。
“要日本总领事馆须磨弥吉郎档案。要快!”顾正伦表情振奋,按下响铃,说道。
……
很快,须磨弥吉郎的档案被取来。
果不其然,须磨弥吉郎的履历上赫然显示,此人是早稻田大学毕业,并且同黄浚是同期。
“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黄浚了。”顾正伦面带喜色,说道。
他看着戴春风,“羽秾,若能证实黄浚便是我们要寻找的内奸,你当为头功。”
“铲除内奸,本是分内之事。”戴春风摇摇头,“委座将此事交给我们三人,我等同心协力,必要铲除此獠!”
“好,锁定黄浚,争取尽快打开突破口。”顾正伦振奋说道。
“传令下去,对黄浚二十四小时监视。”
虽然已经确定了黄浚是嫌疑人,但是,毕竟只是三人之揣测,并无实际证据。
要拿下黄浚这样的备受委座和汪填海青睐之重要人士,必须要有切实的证据,不然的话,被此人反咬一口,那就不妙了。
从宪兵司令部返回住处的车中,戴春风心情不错。
锁定黄浚,倘能够证实此人奸细身份,自然是大功一件,老头子会很高兴。
此外,此事他占据主动,压了薛应甑一头,老头子对特务处自然会高看一眼,这才是最重要的。
…………
凌晨五点多。
程千帆起床。
他仔细打扫了住所。
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为了避免房屋有长期无人居住的痕迹,他间或会乔装打扮拎着菜蔬、米面露个面。
所以,房子里的生活物资是不缺的。
程千帆生火,淘米,煮了稀粥。
又吃了一个苹果,将苹果核扔在厨房。
粥煮好后,他用保温饭盒装好,拎着饭盒,一身要出去上工的寻常打扮,锁好房门出去。
途中经过一个巷子,程千帆开门进了一个房子,卸下伪装,换上自己的备用警服。
归家途中又买了早点,施施然回了延德里。
“帆哥儿,起这么早啊。”
“帆哥儿,出去买早点啦?”
清晨的延德里,已经开始了属于她的热闹。
街坊们纷纷和程千帆打招呼。
到了家门口,门果然已经开了。
程千帆推门而入,就看到了在厨房假作忙碌的白若兰。
看着程千帆拎着早点回来,白若兰轻轻吁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糍粑买了没?”白若兰提高声音说道。
“买了,买了,不就是上回忘了嘛,还老是提起这茬。”程千帆微笑说。
“你出门的时候,我忘记提醒了,就怕你又忘记。”白若兰接过早点,看了看,展露笑容,冲着楼上喊道,“小宝,起床了,哥哥买了你喜欢吃的糍粑。”
……
伯特利医院。
黄小兰一直守在何关的病床边。
疲惫不堪的小姑娘,趴在病床边,刚刚睡了一小会,感觉到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下。
她立刻惊醒。
急忙起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