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雪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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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重岳人如其名,是个身材高大的道人。

  他身高九尺有余,铁塔似的身躯,面貌并不老迈,而是一幅中年模样,枣红面孔中透着坚毅。

  那柄三阳破山剑就负在他身后,剑身足有半尺宽,且比寻常飞剑长,以至看上去门板似的,如山如岳。

  蜀山五件仙兵,其中仙剑有三——知秋剑、白虹剑、三阳破山剑,世间多见白虹剑,而罕有见识另外两剑…….

  传闻褚重岳修、以日月潮汐诀催动三阳破山仙剑,那才是天下第一,甚至不弱于太白剑宗那位姓白的剑圣。

  望着这位阴煞缠身、却不掩本色的蜀山前辈,陆安平心中既赞许又唏嘘。

  “师兄…”

  “小师弟!”

  褚重岳站定身形,一眼便发觉两位师兄弟的‘异样’。

  与此同时,浩然气从他身躯涌出,将沉郁的阴煞驱尽,融入两仪微尘阵的幻影中。

  “这便是…成仙了?”

  “袁师弟他……”

  褚重岳脸色由惊喜变得错愕,继而露出悲恸莫名的情绪,似乎从众人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商无缺叹了声,将原委经过一一交代,掌教李长庚也上前低语了几句。

  “本想青冥洞天一行所得不少,谁知道真相如此……”

  半晌,褚重岳面色才略微舒张,长叹道。

  众人听着,也是默默无言——如今蜀山有真仙、散仙各一,却尤觉无力。

  当修行的道路断绝,天地间的大劫将至,苦苦不得真相是痛苦的,然而知道真相后,谁又可以承受呢?

  陆安平望着硕果仅存的蜀山六子,再后方则是折叠着的两仪微尘阵,心底又叹了声。

  “那么…”

  鹿神子握紧手心,终于缓缓道:“九幽中阴煞如何?”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边望向褚重岳,一边却向陆安平望来,神情好奇。

  “那几方鬼帝…”

  褚重岳瞥了眼道标渗出的三色光华,将三阳破山剑插在地上,道:“自然是无缘得见——”

  “只是在青冥洞天中,访到几位鬼修前辈,才知道幽冥变易主的事情,而后沿忘川行了数千里,只见阴煞鬼物如蚁,纷纷往两界壁障涌来;

  “听说那钟馗大帝点些鬼卒维持,甚至施展**力炼化阴阳——”

  说到这时,褚重岳又顿了顿,此刻才明白那是阴阳二气图之威,旋即又瞥向陆安平。

  “当真是道尊们留下的这几道符图?”

  “当然!”

  众人也跟着望过来,陆安平认真地点点头,又道:“褚前辈,后来呢?”

  “后来阴煞越集,我虽有三阳破山剑之利,还是不敢久留,却机缘巧合打探到两处消息……”

  “其一是南方鬼帝周乞作乱,不知逃亡了何处;其二是轮回绝境没了消息,那群僧人似乎重启轮回不成!”

  低缓的声音入耳,陆安平心中咯噔了下,尤其是兴善寺僧人的消息。

  永夜的前奏已然开启,佛家流传的末法也自然落至他耳中。

  ——尽管素和尚是地藏王转世,如今只剩金身,可不见得护持众僧周全。

  “我也远远望见金翅鸟盘旋,想来兴善寺众僧不至遭厄?”

  褚重岳见状,继而道,但他的心中也没有底。

  佛道千百年了颇多龃龉,即便蜀山与三大寺秋毫无犯,自然也以道门为重。

  如今升仙断绝,面对同遭厄运的僧人,心中升起一阵复杂的况味。

  “钟大哥不至有如此多的门户之见…”

  陆安平默念了声。

  透过两仪微尘阵重重幻影,他瞥见微暗的天光亮起,不由觉得一丝暖意。

  “那么…事不宜迟——”

  陆安平清清嗓子,目光转向鹿神子等人,还不忘安抚一把徐风波。

  “日出又延后了一刻,我这便动身,去寻水镜真人!”

  众人关切地望过来,鹿神子也眯起眼,摆手宽慰道:“道标无妨,有两仪微尘阵,怎么也可撑个旬月!”

  “……如此甚好!”

  陆安平颔首道,略微犹豫了瞬,又将金乌扶桑图化影所化玄珠掏出。

  “此物乃是太一神君所种,历代魔君暴虐、噬杀念头皆因此起,还请封禁于剑塚中。”

  他这举动思虑许久——将符图化影戴在己身,或许又受谷玄牝影响,不如暂且镇于蜀山剑塚……何况又有两仪微尘阵守着?

  “还有此物!”

  没等鹿神子,亦或是掌教李长庚回答,商无缺站出来道,手中举着那把天罗化血神刀。

  ……

  ……

  由商无缺亲自动手,金乌扶桑图化影、连同天罗化血神刀,就此被封在剑塚中。

  而后,李长庚等人又降了禁制,甚至将灵翠峰祭起——这桩蜀山仙宝最善封镇。

  做完这些,李长庚才稍稍松口气,然而不及与师兄多说几句,又去巡两仪微尘阵去也。

  这法阵惊天动地,说起来也有几百年未曾启过,还是凭借商无缺散仙之历才可催动阵枢。

  陆安平自然没有目睹这些。

  此刻的他,已然身处峨眉山外围。

  朝霞如锦,映着阴冷的大地,前方苍茫一片,连半点人烟也没有,只有三丈外一丛梅含着苞,风中摇曳着。

  他迟疑了瞬,忽然想到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从寻真观出来,嗅了嗅井栏梅花,望着白虹,登上历山。

  一年功夫,沧桑巨变!

  忽然,眼前漾起一泓白光,冷冽轻盈,正是白虹剑剑影,跟着商无缺落至身前。

  “前辈——”

  陆安平停下脚步,心中疑惑这位前辈为何紧赶着追来?

  “那夜在历山上空,累你受惊….”

  商无缺露出一丝歉意,他是指莲鹤方壶出世那一夜,千里追杀乔玄之事。

  “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做,再说…前辈当初并不知!”

  陆安平摆了摆手,眼前这位曾经青春、如今老态尽显的剑仙也救过自己,哪里会计较这些…

  商无缺没有做声,半晌后才认真道:“小心乔玄!”

  “晚辈晓得!”

  陆安平应允道,心中也起了丝不安。

  那日交感中,见到归墟场景,驾驭莲鹤方壶的乔玄,似乎从两位女仙手下溜走。

  他是太一神君最忠实的拥趸,不知还会生出多少心计阴谋?还好……

  符图化影封在剑塚。

  “贫道自幼便奉了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念头,如今大厦倾倒,在劫难逃……”

  商无缺面色露出阵迷茫,又显得痛苦,似乎想起了什么。

  没等陆安平回应,这位曾经风度翩翩的天下第一剑仙扬起衣袖,一枚紫色玉简嗖嗖飞出。

  “这是…”

  陆安平接过,神识瞬间感应:那是商无缺所载的斩三尸之法以及体悟。

  “多谢前辈!”

  他躬身,抬头只剩下一道萧索背影、和着剑光,消失在峨眉山的风雪中。

  ……

  ……

  长安城也下起了雪。

  不知是寒冷,还是雷劫刚过的缘故,这雪纷纷洒洒,接连下了三日还不停。

  老君庙那些道人也无心整理文牍,闲散着在街巷晃荡,偶尔小心地说些不着四六的胡话。

  余霜混迹其间,总觉得格格不入。

  自从罗天大醮后,桃花教与紫阳观的陶老道便被笼络,算是老君庙的半个客卿,所以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长安。

  长安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好,在山河社稷图的威严下,修行人无法俯首帖耳——毕竟正一派的教训就在眼前,还有罹难的佛寺们。

  更不用提哪些恼人的消息,一天天暗下去的天色,气候也越发得冷…….

  余霜本向往北地的冰天雪地,如今也全没了心思。流

  言传得漫天都是,而伟大的乾帝陛下登天又返,给无数人心头蒙上了阴影。

  她也听说了其他一些事,比如北方的血煞宗出现又很快消逝,甚至长安城中混迹着正一派遗留弟子——她猜是李丰策之类的嫡传,这是从那些隐秘的流言中推断的。

  时间长了,余霜有些厌烦,这里的每一处城墙都是囚笼,笼罩在陛下的光彩之下。

  可这,还是效法自然的道人吗?

  即便…

  即便陛下是顺天应命的英主,难道还能带着他们一同升天不成?

  每想到此,她难免腹诽,连一旁的秦冲师兄也无法告慰。

  “回去吧!”

  余霜挑了挑衣襟上的雪花,恍惚中泛起一阵熟悉感。

  一年前,她也曾这样走在历山城的街道上,那时怀揣着寻宝的欣喜与冲劲,如今却在长安了。

  她想念温暖如春的丹阳,可心中也隐隐明白:

  若真是风传的永夜降临,世间只怕没有一片净土。

  ……

  ……

  兴善寺,当初善逝手植的松柏早化为灰烬,剩下些断壁残垣,也早被冰雪覆盖。

  伽蓝神自然也消失,因为所守护的庙宇毁了,所宣扬的佛法也一个字一个字地消逝——三宝全无,伽蓝自然也没了寄身的所在。

  乾帝悄悄地落下,落在原中门画壁的位置。

  鬼神图自然不在,事实上连半块残砖也不见,那日的盛景、连同鬼神嚎哭的恐惧,却停留在长安百姓的记忆之中。

  乾帝自然不是为此而来。

  他鄙夷地跨过中门,转瞬绕了兴善寺一圈,甚至连当初素和尚隐居的庭院也没放过。

  在这一过程中,他苦苦思索——手心道标透出的微光并未引起半点注意,他在感应符图,感应着幽冥中的存在。

  当然…

  还有天机!

  终于,乾帝卷了卷衣袖,体内玉京金甲符图闪了闪,便消失在原地。

  两界壁障也就此开了个口子,又旋即闭合,犹如微漾的水波,没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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