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内黄。
黄泽冰封,清河水干涸。
在临近十二月的时候,冀州的天气变得格外寒冷。
内黄城头上,烟雾弥漫。曹军士兵犹如呆滞的木偶一般,面无表情的将一具具尸体抬下城楼。
而城外,尸横遍野。
白雪覆盖的大地,此时已变成泥泞。
鲜血混合着雪水浸透了地面,使得地面呈现出一种极为妖异的血红。
到处是焚烧的断木,到处是残断的云梯和器械。汉军士兵也正在清理战场,不过在不远处,汉军阵型整齐。战马嘶吟,旌旗招展……就在刚结束的一场攻城战中,汉军死伤近三百余人,但是士气却丝毫不见跌落。张郃、沮鹄勒马于门旗下,正手搭凉棚向内黄城门眺望。
夏侯廉脸色有些发青,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
他也正在查看城外汉军的动向,看着汉军那整齐的军阵,他心里面也不禁一阵阵发冷……
这些个蛮子,可真是凶悍!
邺城,已经被汉军占居,冀州之战胜负已定。
然则程昱和曹休被困在梁期县城之中,据说已岌岌可危。
曹休是曹操的族子,更被曹操称之为‘曹家千里驹’;而程昱则被曹操称之为腹心,对曹操忠心耿耿,更是曹操五大谋主之一。而今,五大谋主之中郭嘉被俘,如果再损失了程昱,对曹操而言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所以荀彧自许都传令,无论如何也要将程昱和曹休救出来。
为此,荀彧在豫州征召兵马,向黎阳增兵。
快要开春了!
这个时候征召兵马,肯定会影响到来年的农耕。
荀彧当然清楚在这个时候征召兵马的害处,但是为了解救程昱和曹休,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吕虔的压力很大,而镇守内黄的夏侯廉,压力更大。
正午刚过,城外战鼓声隆隆响起,人喊马嘶。
汉军在经过了短暂休整之后,再一次向内黄发动了攻击。
投石车嘎吱吱作响,礌石呼啸掠空。一队队汉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涌过来,喊杀声响彻云霄。
夏侯廉大声呼喊,不停在城墙驰道中奔走。
忽然,一枚礌石从天而降。
“将军,小心!”
幸亏夏侯廉的亲随反应迅捷,一把将夏侯廉推开。可是这亲随却因为躲闪不及,被礌石击中,脑浆迸裂。夏侯廉的脸上沾着亲随的脑汁,嘴唇发青。他想要站起来,可是脚一软,却险些再次摔倒。原来刚才那亲随把他推开的时候,夏侯廉的脚扭到了……他不由得大急,咬着牙从亲随手中抢过一杆大枪,撑着身子缓缓站起身来,而后继续指挥城头上曹军抵抗。
不过,这一次汉军的攻势极为猛烈。
一座座云梯搭在城头之后,汉军士卒顺着云梯疯狂攀爬。
“给我把他们赶下去。”
夏侯廉厉声喝道,拔剑想要过去参战。
可是脚上的剧痛,却让他险些一头栽在地上。夏侯廉一个趔趄,却不想被人一把搀扶住……
“叔父,小心!”
夏侯廉听这称呼不由得一怔,忙扭头看去。
“伯益?”
搀扶住夏侯廉的那人,一副曹军士兵的打扮,身披筩袖铠,手持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夏侯廉一眼认出,这士兵赫然正是郭奕。他脑子一转,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郭奕在这里,那岂不是说子文和典满也在这里?想到这里,夏侯廉的脸色变了,露出紧张的表情。
他一把抓住郭奕的手臂,大声问道:“伯益,子文和典满在何处?”
郭奕也不慌张,伸手朝前面一指,“那不是吗?”
顺着郭奕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两个曹军士兵打扮的少年,身披筩袖铠正奔走于驰道之上,与冲上城墙的汉军厮杀一处。两个少年的体格都很健壮,一高一低。低的那个也有成人的个头,双手各持一口大刀,在人群中奋力厮杀,犹如一头下山猛虎。而那个子高的少年,则紧跟在矮个少年身旁。双手擎一口大斧,恍若一头狂狮般,面前无一合之敌,杀得汉军连连后退。
那矮个少年正是曹彰,而高个少年就是典满。
这两人配合极为默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不停闪动穿插,所过之处遍地汉军尸骸。
也正是这两个人的奋力搏杀,曹军才堪堪抵住了汉军这一次猛攻。
眼见着登城的汉军人数越来越少,张郃也只得下令停止攻击,鸣金收兵……
天色渐晚,汉军强攻内黄无果,收兵回营。
夏侯廉这时候才揽得机会,把曹彰三人抓住,一瘸一拐的回到帅府。
在衙堂之上,夏侯廉面沉似水,那双三角眼在曹彰、郭奕和典满的身上扫过,心里却一阵阵后怕。
当初,他和吕虔接到荀彧的传讯,得知曹彰等人跑来冀州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可是冀州这么大,到处都是战乱,他们也根本无处去寻找。
来到内黄快六天的时间,夏侯廉才知道曹彰三人就在他帐下。如果,如果这三个人受了伤害,天晓得会惹来什么样的祸事。曹操已经战死了一个儿子,若曹彰出事,又怎生是好?
不过想到日间曹彰在城头上勇武的表现,夏侯廉也不禁在心里暗自称赞。
人都说曹彰是曹氏二代子弟当中,除曹朋之外的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了得,不愧是孟德之子。
还有那典满,似乎也继承了他老爹典韦的勇猛。
那口大斧使得出神入化,和曹彰两个人带着曹军士兵,生生将汉军赶下城头。
目光最后落在郭奕的身上,夏侯廉也是感慨万千。自从奉孝被掳走之后,这孩子两年来变化的确是很大。前年这时候,郭奕还无忧无虑的在许都城中,和同龄人玩耍。可是今天,夏侯廉亲眼看到郭奕斩杀三名汉军士兵,更在夏侯廉行动不便的时候,接手了城上的指挥。
汉军的攻势那么猛烈,可是郭奕却毫不慌张,指挥若定,透出一股子大将之风。
如果在有个三五年的历练,这帮小子定然可以成为曹氏的栋梁之才!
夏侯廉想到这里,目光不由得柔和许多,“子文,你们三个这段时间跑去何处?又怎会来到内黄?”
曹彰倒是不露惧色,笑呵呵道:“叔父,我们也是想为父亲分忧嘛。
荀先生总说我们年纪小,如何如何……可是姐夫十六岁便转战千里,十七岁就在北海国打下了基业。我今年也十五岁了,如何就做不得事情?依我看,是荀先生瞧我们不起,我们只好偷偷跑出来。”
“休与我嬉皮笑脸,我问你话呢。”
夏侯廉大怒,拍案而起。
可心里面却有一种苦涩:这才是真正的孽缘!
想当初谁又在乎刘闯一介小卒,却不想而今已成为比之袁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代巨枭。当初主公要把玉娃嫁给那闯儿……现在倒好,翁婿反目成仇,恐怕到最后少不得一场悲剧。
不管是刘闯胜了曹操,亦或者曹操胜了刘闯,结果都不会太好。
夏侯廉叹了口气,向郭奕看去。
郭奕连忙道:“叔父息怒,我们离开许都之后,连夜赶赴延津。
第二天一早渡河,而后便到了内黄。当时内黄令正在征召人手,我三人便混入军中……呵呵,不过这内黄的配给实在太差。我们身上的这铠甲,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穿上。
若不是今日叔父招内黄守军登城,说不得我们还要过些时日才能相见……”
“你们……”
夏侯廉只觉心中一阵发闷,指着曹彰三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开口道:“你们三个真是胆大……伯益,我问你。来内黄的主意,可是出自你手?”
郭奕一怔,脱口而出道:“叔父怎知!”
夏侯廉用力一声叹息,摇着头苦笑道:“不愧是奉孝之子,你这家伙的主意果然是……
你子恪叔父在黎阳渡口盘查,想要寻找你们的下落。可是我们却都没有想到,你们三个居然不在黎阳,跑来了内黄。你们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你们前脚走,你们的娘亲便急了眼,四处打探你们的消息。想要为父分忧是一件好事,可你们忒胆大,万一出事了该如何是好?”
曹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了头。
夏侯廉道:“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到了你们……明日我会设法让你们离开内黄,返回黎阳。”
“不要!”
曹彰二话不说,便摇头拒绝。
夏侯廉心中一怒,刚要开口斥责,却见郭奕拦住了曹彰,向夏侯廉躬身一揖,“叔父,我知道我们这样做很冒失,也让大家都担心了!可是那刘……子文的姐夫说过一句话,我倒是颇为赞成。”
郭奕恼恨刘闯掳走了郭嘉,故而极为不满。
可是曹彰却对刘闯非常推崇,再加上刘闯是曹宪的丈夫,而曹宪当初待他也极是极好。
他不能开口咒骂刘闯,毕竟他不是曹操那些人,骂了也就骂了。
可让他尊刘闯一声‘刘皇叔’,也不太情愿。所以干脆就唤刘闯为‘子文的姐夫’,也算是两不得罪。
夏侯廉眉头一蹙,“闯儿说了什么?”
“当初子文随二姐去了幽州,子文的姐夫对他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虽然不喜欢那人,但对他这话却是非常赞赏。我们每日在家中读书习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为国效力,为家人分忧吗?总让我们待在许都,我们又能有什么样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