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恍惚中,清水彻没能听见七见奈奈美最后的回复,只是在次日醒来时觉得心情莫名舒畅,仿佛了却了一件心事。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按摩?
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清水彻穿戴整齐,准备赶赴一场有些奇怪的邀约。
提出邀约的是渡边孝,他在提供了与山中弘义有关的文件后躲去了外地,一连几个月没有消息。许久后的突然联系,又鬼鬼祟祟地提出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见面。
虽然冥冥中觉得很是奇怪,但出于好奇,清水彻在告诉岸田正明和上井彩一声后便选择答应。
碰面地点选在了港区的一间茶室,位于繁华街道旁的僻静小巷。
当踩着石板上的青苔,被侍者引入和式庭院中的密闭包厢时,清水彻却发现等在那里的不只是渡边孝。
“清水桑,真的万分感谢!”刚见面他便俯在地上,大礼相迎,“你出手让山中那个老东西进了监狱,这份恩情我渡边孝没齿难忘!无论您有什么吩咐,我都会竭尽全力!”
盘腿坐在他对面,清水彻挑了挑眉,“无论是什么都行?”
“这个嘛…嘿嘿…”
果然一句话就暴露了本性。
略过讪笑着搓手渡边孝,清水彻瞥向了今天的意外来客。那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一身标准的黑色西装,三七分的短发像用尺子量出的一般精确,鬓角和胡须也是如此,一副精英上班族的标准模样。然而,脸上过于明显的不安和焦虑,又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神经质。
那人弓腰坐在地上,呆呆盯着眼前早已凉透的茶杯,似乎还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清水彻也不想贸然惊扰,转头看向渡边孝。
“这几个月你躲去了哪里?”
“嘿嘿,清水桑可以猜猜看,是个即使被山中弘义发现,也不会找上门来的地方。”
“这种地方…”清水彻嘬着茶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地名,“你是说…福岛?”
“不愧是清水桑!”
渡边孝夸张地连连鼓掌,可就算这样也没能让他边上那人多几分反应。
“我本来在东京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听到他们承包了福岛那边的工程,正在招人去。因为有辐射,没几个人愿意去,所以薪水那叫一个高啊。我当时正好要找个躲的地方,身上又没钱,就咬咬牙索性去了那边。不过没想到居然碰上了我这位老同学…”
渡边孝用力拍了拍边上那人的肩膀。
“忘了介绍,这位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东山健。和我不一样,他可是人生胜利组,东京工业大学出身,一毕业就进入了东京电力公司,现在也是个手掌实权的干部了。托了他的福,我也不用做什么搬沙子之类的体力活,只要每天在一些表格上画圈就行,收入还不少。”
东京电力公司啊…
看着依旧出神的那人,清水彻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两年多前大地震的时候,就是东京电力公司旗下的核设施,因为监管不力、隐瞒实情、故意拖延等一系列问题,生生将原本可控的事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使得十几万人不得不举家逃离,附近地区也因为辐射而整日里神经紧绷。
既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恶果,善后工作也由东京电力公司承担责任。
只是…两年过去了,除了时不时的灾情回顾与募捐活动,这件事似乎已经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可一个东电的干部,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想到这一点,清水彻不由皱起眉头。
似是察觉,渡边孝俯身膝行几步,观察过紧闭的包厢门,低声解释:“清水桑,你应该知道两个多月前的高辐射浓度污水泄露事故吧?”
“嗯。”清水点了点头。
刚报道出来时,那件事确实引起了一定的风波,但紧接着又是官方出面声明影响可防可控,又是电视报纸里的歌舞升平、欣欣向荣,大部分民众也只好跟着自欺欺人地相信,以让原本的平常生活还能持续下去。
“不过…你说这个做什么?”
“清水桑,其实是这样…”
“渡边,还是我来说吧。”
顺着道沙哑嗓音,清水彻发现之前那位东山健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抱歉,刚才失礼了。在下是东京电力公司的东山健,目前负责福岛那边的部分善后工作,具体来说,是核电站流出污水的收集和储存…”
“想来清水桑也知道,目前是通过建造储存罐,将那些污水暂时存放起来。至于具体的解决方案,则留到以后再谈。虽然一开始就是这么说,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个明确的结论…”
“不过实际上…实际上…”
东山健忽然瞪着满是血丝的浑浊眼睛,双拳紧握,口中喘着粗气。待将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后,整个人又瞬间颓唐。
“实际上…我们没有其他方案。”
清水彻抱起手臂,“没有方案?什么意思?”
“就是…不论电视上讨论地多么热烈,可出于成本考虑,最终的方案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些废水直接排入大海…”
“那这次的泄露事故?”
“泄露是真的,不过…我们的储存罐…没人能说清楚到底能在辐射下工作多久,所以泄露是早晚的事…这点,东电的所有高层,乃至政府,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一直在泄露了?可为什么这次承认,又选择报道出来?”
“因为…瞒不住了,”东山健咧着嘴,脸上满是自嘲,“福岛近海中的放射性物质越来越多,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而且,这次其实也是在试探…”
“试探?”
“试探民众和国际社会对于直接排放核污水的反对程度,如果强的话就再等几年,要是比较弱,就…”
“就直接动手,是吧?”
清水彻扯出个讥讽的笑容,“我明白了,不过…东山桑怎么会想到告诉我这件事?”
那位东山健愈发颓唐,没有开口,倒是渡边孝又凑上来,低声耳语:“东山的独生子刚刚被查出白血病,据说和辐射有关…”
“呵。可是,还是没说为什么找我。”
“清水桑,清水桑,是这样,东山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想弥补一下…清水桑不是能扳倒山中弘义吗?肯定有些自己的渠道,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把这件事给…”
“请恕我拒绝。我不过是一个作家,想要曝光这件事还有很多更好的办法吧?报纸、周刊杂志、电视台,以东山桑的身份,只要愿意出面,应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话虽如此,但东山健听了后却是满面惶恐。
“不,不,不能这样。别看我现在也算高层干部,但是…清水桑,要是我出面的话,还不等消息见报,我就会‘被自杀’的,跳下铁轨、上吊、投东京湾,那些人什么都能做出来…我孩子正在生病,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那你们是希望…由我来当这个出头鸟?”
“不敢,不敢,”又是渡边孝打着圆场,“我们怎么敢逼迫您呢?只是…东山他不放心媒体,可又想把这件事曝光出来,我也只认识您一位大人物,实在是…”
说着他又回头道:“东山,你的东西呢?快拿出来。”
“哦哦,在这里。”
东山从口袋中取出张储存卡,小心推到清水彻面前。
“清水桑,这是我搜集到的一些证据,我们想先交给您保管…绝对不是强迫您,只是想请您了解一下,无论您怎么处理这些,我们都举双手赞成,真的…拜托了!”
他俯身叩首,连带着渡边孝也是如此。不过在清水彻反应过来前,这两人又像是终于甩出个烫手山芋一般,匆匆起身道别,只留下他一人。
想靠着这样避免良心不安?
看着没来得及合上的包厢门,清水彻摇摇头,拿起那张储存卡,只觉得上面的金属反光很是刺眼。
保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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