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紫金城。
外城,一百零八里坊,井字形道路,围以高墙,坊墙不得随意开门开店,夜晚实行宵禁。
往里,则是里城,有禁卫军驻守,拱卫皇城。
里城之内,便是皇宫,数百带刀侍卫,有序而行。
一眼瞧之,这些侍卫,人人真力内敛,又龙精虎猛,显是精兵中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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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皇帝今年四十有三,本属壮年,但三年之前,外面就有流传,据说皇帝已病入膏肓,药王宗几位圣手入京,亦毫无对策。
这夜,乾清宫中,当今大秦皇帝正批阅奏折。
“哼!这吴闯仅仅三万流匪,三月时间,竟连下七城。这州牧王地之,简直无能至极,万死不能抵其罪!”大秦皇帝声音中,充满愤怒,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火依旧难以平息,又仍了手中的奏折。
他口中的吴闯,正是西北流匪,在西北之时,连吃败仗,仅二十余骑逃出。
后流窜至恭州一带,山中修养一段时日后,竖起大旗,重振旗鼓,如今竟连下七城。
至于王地之,则是恭州州牧,素有贤名。
一旁伺候的年老太监,颤巍巍的弯下腰去,拾起皇帝仍的奏折,放置桌上。
“陛下息怒。这吴闯,背后有太平道支持,该道以道兵两千相助。而当年随吴闯逃出西北的二十余骑,经这两年磨砺,又尽成悍匪和多谋之士。
王地之文武双修,既是治世之才,又是百战猛将,陛下也曾数次夸赞于他。如今,他之所以败,也是非战之罪啊!”老太监躬身说道。
“大秦立国,已近三百年,期间,也曾数次生乱,依旧大厦不倒。可如今……既是非战之罪,难道……难道是天之亡我……咳咳……”大秦皇帝连忙用手绢捂嘴,手绢移开时,已然有鲜血,染之其上。
显然,外传皇帝病危为假。不过,这些年他夙兴夜寐,极盼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殚精竭虑之下,身体逐渐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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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大秦皇帝猛地抬头,剑眉紧锁,暗叹一声,说道:“即便朕,故意命人外传,说朕身染恶疾,命不久矣。可你们,还是不放心吗?”
皇城之上,隐隐约约有人影凭空浮现。
“外面传言,皇帝病危。不用我等动手,你自己崩殂,当然最好不过。”一道身影缓缓飘到了乾清宫屋顶之上,是一位洒脱如仙的道人,只见他满头银发,面如少年,一身太平道衣,左手拂尘,右手持剑。
“可惜,你假称病危,实则是不想,我等前来……”又一道身影显现,是一位肤色极为苍白的中年人,头戴黑金冠,一袭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悬着一根黑铁锁链。
“今日帝崩,明朝佛昌!老衲今日虽然沾染杀孽,大违本意,实是不得已为之。可是,即便他日入地狱,也绝不后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一声慈悲的佛号响彻皇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手持降魔杵,从不远处现身,缓缓走了过来。
大秦皇帝咳嗽不止,手绢之上,又染血迹。
“嘿嘿......好大的手笔!太平道、天魔教、法相寺,三教之主,悉数出动。你们,究竟意欲何为啊?”皇帝喝问,不过他的内心,却是冷到了极点,面色惨白,连退数步。
这三教之主,法力无边,皆是此世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天崩地裂,也绝不轻出。
但此时,三人竟联手潜入皇宫,岂不令他惊惧!
太平道主手中拂尘微微一甩,说道:“大秦立国已近三百年,掐指算来,气数已尽,皇帝应该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多问!”
天魔教主也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开口道:“三教之主齐出,自是取尔性命,你应当足以自傲。”
法相寺主持右手轻轻一动,手中的降魔杵落地于身前,地面如蜘蛛丝网般裂开,他双手合十,开口说道:“昔年大秦太祖逼迫三教,种下因果,今日也该了结呢!阿弥陀佛!”
大秦皇帝冷哼一声,说道:“也对,朕为天子,朝廷支柱,只要朕不死,这天下虽乱,可也未必顷刻就倒。只要朕死了,这天下,便任由尔等蚕食割据。”
“即便朕死,也要尔等同归于尽!”大秦皇帝正色道。
“你以为,你是大秦太祖?还是太宗皇帝?又或是那百余年前的武帝?太祖皇帝当年都做不到的事,你又何德何能?敢口出妄言!”天魔教主轻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他口中的太祖、太宗、武帝,是大秦三任最出类拔萃的皇帝,在世时均压得三教九宗抬不起头来,文治武功远非他这末代皇帝可比。
“你!你!你这大胆逆贼!朕……朕……”皇帝伸手指着三人,气得浑身直发抖。
“即便是太祖、太宗、武帝三朝,虽九宗臣服,我三教也不过是封闭山门,潜伏不出,可从未臣服!三教之地,本非王土,又何言逆贼?皇帝,你的言语太过,不仅要自身陨落,也是为皇子王孙添祸!”太平道主手中拂尘又是一甩,冷冷说道。
“大胆!”大秦皇帝乃是九五至尊,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敢当面顶撞,此时竟受三教之主威胁,心中怒气难平,又一口鲜血喷出。
“大胆?呵呵……活到这把岁数,才知道年龄越大,越怕死越胆小,到这里来,不过是实力而已!又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太平道主冷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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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人夜闯皇宫禁地,臣竟未察觉,臣失职,臣有罪!”一身着黑甲的虬髯大汉,手持千斤玄铁大刀,几个腾跃,不知从何处,急冲冲闯入乾清宫,见到皇帝后,立即跪地叩首,来人正是侍卫统领大臣童大力。
“来者是三教之主,道法通玄,法力无边,又携镇教之宝前来,区区皇城,又如何拦得住他们?罪不在卿,童卿请起,今与朕,一同御敌,如何!”大秦皇帝说道。
“禀陛下,数百侍卫,立即就至,里城禁军,也得信号,稍后就到。”童大力横眼看了看三教之主,大声说道:“主辱臣死!臣今日,死战不退!”童大力朗声说道。
“老奴,亦随陛下同生共死。”那老太监浑身真力鼓动,眼中,七彩之色若隐若现。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天魔教主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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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传来呼喝之声。原来是乾清宫外,数百侍卫拼命往里冲,意在护驾。
太平道主左手一挥,袖中飞出九个金甲小人,落地后,那金甲小人迅速变得和真人一般大小,持金色长枪,镇守乾清宫大门。
“今日,里城有天魔教九长老和本寺十八罗汉阻拦,禁军是如何也进不来呢!这里,又有道兄的金甲力士,镇守乾清宫大门。屠龙,应万无一失。只是,老衲今日身染罪孽,以后想要涅槃转世,却是再无可能了。今日入地狱,他朝花盛开。为了本寺之未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阿弥陀佛!”法相寺主持再次双手合十,叹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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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百带刀侍卫,发了狂般往里冲,这些人俱是宝筏境强者,任选其中一人,置于州县之中,也必是响当当的角色。
即便是三教之中,宝筏境修士不少,可要凑齐五百之数,用之守护一人,也绝无可能。惟大秦朝廷,以天下万民供养一家,方可做到。
可这九尊金甲力士,乃是大平道祖师离世前,以天下精金所铸,又以无数香火锤炼,再封印自身残余真力于其中。其中的金甲内,铭刻有道纹,可自行吸纳天地精气。数千年下来,又以无数的香火培养。是以,每一尊,皆堪比锻神境十五重强者。
这九尊金甲力士,手持金色长枪,挑、刺、砸、劈、点、戳,枪尖抖动,不过片刻,数十侍卫倒于地下。
真力相撞之时,成片的城墙、楼阁纷纷倒下,掀起无数烟尘。
余下侍卫,却依旧悍不畏死,转而结阵,拼死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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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太平道主说道,他拂尘一抖,其上的天蚕丝瞬间暴涨变长,刺向大秦皇帝。
与此同时,另一手的长剑,脱手而出,化为清光,发出“嗤嗤……”破空之声,直射大秦皇帝要害部位。
这拂尘,名为清光拂尘,剑为太平道剑,俱是太平道镇压气运的至宝,平时绝不轻易祭出,不料今日,竟被他全数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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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童大统领,便交由老衲吧!”法相寺主持身前的降魔杵金光闪烁,离地浮空,旋转如风,激射而出,只见他双手合十,口中轻念佛决。
童大力怒喝一声,说道:“本统领的修为,虽不及你,可你也休想讨得了好去。”他挺身而上,一拳击向降魔杵。只是,这降魔杵乃法相寺至宝,“轰隆”一声后,他身体被降魔杵撞飞十余丈,一口吐血喷涌而出,重重摔倒在地上。
另一旁,天魔教主凝视老太监,冷笑一声后,解下腰中黑索,黑索之上,不时闪烁鬼火荧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可怕之物。
“出!”天魔教主轻唱一声,黑索脱手而出。
老太监如临大敌,这黑索,乃是天魔教镇教之宝锁魂魔索,来历极大,又是天魔教主亲手祭出,即便是以他之大能,也万万不敢轻视。
那一边,大秦皇帝长啸一声,犹如龙吟。
皇城内外,天空中,紫色龙气极速汇集,涌入乾清宫墙壁之上的一幅图中。
“来!”那一幅图,紫光腾腾,飞至大秦皇帝身前,挡住清光尘和太平剑。
片刻之间,已于虚空之中,相互交击数百次。
“究竟是龙气,天生克制我等修道之人。虽说,你已算是末代皇帝,即使我手持本道至宝,仅凭我一人之力,依旧奈何不了你这山河社稷图。”太平道主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他微一咬牙,左右手运转,清光拂尘、太平道剑继续飞往攻击。
眼见黑索即将飞至老太监跟前,忽地一转弯,卷向大秦皇帝。
那老太监也轻啸一声,微一张口,一柄黑色小剑,从口中飞出,也攻向大秦皇帝。
“韦怜花,韦公公,你跟随朕三十年,不想今日,也要背叛于朕?反了!反了!都反了吗?”大秦皇帝的双手,已开始颤抖。
黑色小剑,锁魂魔索极速砸向大秦皇帝,皇帝双手抖动,大量龙气再次汇聚山河社稷图中,护在跟前。
五件绝世兵器,相互交击,周遭建筑,垮塌崩裂。
原本美轮美奂、庄严肃穆的乾清宫,此时已成废墟。即便是乾清宫外的成片建筑,也广受波及。
终究,那黑色小剑品质差了一些,其上,出现好几丝裂纹。
“陛下!老奴韦怜花,幼时,我父亲受东牛州的昏庸官吏诬陷入狱,后在狱中,被毒打致死。一家人,没有了顶梁柱,以致于家破人亡。后来,我入花间道,不想根骨九两七钱,呵呵……道中倾力培养。再后来,三教九宗合谋,我便自愿进入王府……”韦怜花惨笑道:“陛下,你说,这笔账,这笔账,老奴该不该算在您的头上?”
“哼!都是乱臣贼子,又何须多说!”大秦皇帝说道,他身体本已虚弱,此时勉强催动山河社稷图,双手不由自主发抖,面色苍白再无半分血色。
“童统领,今日,朕绝无幸免,你且退去,护送太子逃离!”大秦皇帝高声说道。
童大力横练功夫了得,可法相寺主持亲持金刚降魔杵,三招过后,他浑身浴血,差点站立不稳。
这法相寺主持,心怀慈悲,似乎有意饶他一命。否则,他早已殒命当场。
童大力朗声说道:“臣今日,决意战死,绝不逃离。”
“将军之意,朕心已明,此乃圣旨!你欲违之?”皇帝大声说道。
“臣必以此残命,护太子周全,陛下保重!”听闻此话,童大力双目垂泪,不再执意逗留,几个翻滚,跃出宫去。
“阿弥陀佛!”法相寺主持任由童大力奔走,并无阻拦。
“想跑?”韦怜花手指一指,黑色小剑倒飞而出,直奔童大力身后。
大秦皇帝左手操控山河社稷图,右手虚空拍出一拳,一道凶猛的紫气破空朝韦怜花面部而去。
“残缺的天子龙拳?”韦怜花不敢分心,无奈之下,收回黑色小剑,平心静气,避过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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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就让这统领大人去吧!”法相寺主持宣了一声佛号。
“降魔杵!去!”他僧袍一拂,降魔杵金光四射,飞攻山河社稷图。
大秦皇帝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更是难以为继。
“砰!”
那山河社稷图乃是当年大秦太祖苦心炼制。百余年前,武帝大破胡人之时,又以无边法力封印了无数外族气运于其中,可谓天下第一圣兵。将可今夜遇四件镇教之宝攻击,终于化为纸屑,漫天飘扬。
“朕崩,也要拉你们垫背!”大秦皇帝知道今夜绝无幸免,当即咬了咬牙,运使残余之龙气,龙袍鼓胀。
“轰隆!”一声巨响,响彻整个紫金城。
大秦皇帝以龙气引爆身躯,原本残破的乾清宫顷刻间,化为飞灰,成数十丈深坑。
千丈之内,亦成为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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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上,三教之主身影闪现。
“那韦怜花,确是死了么?”太平道主问道。
“那韦怜花,也是锻神巅峰,十八重修为的人物,便是当今花间道主的修为,也未必高过他。可毕竟,他手无至宝,大秦皇帝又一意求死,要拉他陪葬。可惜,可惜……”天魔教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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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元九年,帝崩。
数月后,吴闯连下两州,以三州之地,祭祀天地,称吴王。
胡人八十万铁骑,攻破雁北关,长驱而入……
侍卫统领童大力,护太子逃往宁州,后称帝,颁布圣旨,召诸将勤王。
三教九宗,以及其余有实力的门派、世家门阀,皆割据一方,混战连绵。
一时间,天下纷乱,不知几人称帝,又几人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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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不知时日过,人间悄然已半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山间的月色,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燕明在山林中负手而行,一边欣赏山间月色,一边思索地煞七变。
“地煞七变中,其中第七变地覆天翻,最是难练,我真力不足,难以修之。”
这半年来,燕明并未离开九玄门,孤身在山中勤修苦练。
那枯荣神功,观想之树已有五丈多高,真力雄浑,可依旧难以修炼地覆天翻。
“欲速则不达!还是先修其余六变,夯实基础。”
“另外,这枯荣神功,始终是我的根本所在。这地煞七变、仙禽九变皆是护道之术。先有根基,再有外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只是,这观想之树,每日皆在成长,或许等到有一天,待它变为参天巨树,等到长无可长之时,便是突破第二层的时机呢!”燕明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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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秦世界,十万里河山,或许,该出去走一走呢!
“还有两个人,总要去看看。”一道身影、一道倩影浮现脑海。
“还是那谢飞洒脱啊,说走便走,绝不停留!”燕明一阵苦笑。
“修道一途,一旦心有牵绊,要想道功精进,似乎,难之又难!可是,身在万丈红尘中,谁又能独善其身!谁又能太上忘情?”燕明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