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的腥风血雨,如同落在时代长河里的一块巨石,能惊起几分涟漪,却阻止不了滚滚而去的河水流向。
一番事去如尘埃落定,死的死,伤的伤,属于阴山这个敏感的“三角区域”的斗争并未真正结束,但是总算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嘎查村。
夕阳沉入山脉的一角,牧民带着狗,赶着羊慢慢回到居处。
草原上星星点点的毡帐,宛若九天落下的棋子,静谧、安宁。
大黑兴奋地追逐着惊慌失措的羊群,很快就变成了绿草地上的一个黑点。
时雍与赵胤并肩骑在马背上,像一个看管熊孩子的家长,一边喊一边叫大黑的名字。
“这狗东西!”
狗跑得远了,哪里听得见?
赵胤看她拉下脸,淡淡地说道:“让它撒欢去吧。难得如此。”
这些天,不仅人绷得紧,就连狗都有压力,没有机会放松。
时雍笑叹:“你就护着它吧,一会牧民找上门来要我们赔银子,看你怎么办。”
赵胤道:“我赔。赔两倍。三倍也行。”
时雍哭笑不得。
“幸好大黑不是你养大的,不然惯坏了。哼!都像你这么惯孩子,还了得?”
赵胤双眼微微眯起,望向遥远的草原,“若是女儿,还得这么惯。若是儿子,那万万不可,定要对他严厉一些才好。”
时雍侧目:“???”
两个人说的是一回事吗?
此孩子,非彼孩子。
她低低哼声,“我还小,可不想生孩子。”
赵胤听力甚好,一字不落地落入耳朵。
他深深看了时雍一眼,“本座何曾说过要让阿拾生孩子了?”
时雍微尬。
心里呸一声,觉得赵胤学坏了。
“大尾巴狼。口是心非。”
看她娇嗔模样,赵胤脸上掠过一丝笑,很快又收住表情,严肃地道:“过几年再生,也行。”
时雍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开,又回头望了望如同长蛇一般浩浩荡荡往嘎查村行进的车马人员。这一行人都是从阴山皇陵撤下来的,守陵卫被成格那一炸,已是无法住人,而众人死里逃生,对阴山皇陵这充满玄怪的地方满是畏惧,收拾妥当便紧赶慢赶地撤了回来,往嘎查而去。
说也奇怪,一出阴山,天便晴了起来。
夕阳的余辉落在时雍的侧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看了片刻,又叹息一声。
“侯爷当真不随长公主去哈拉和林么?”
赵胤嗯声,“还是本座的婚事要紧。”
时雍看这男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莫名想到阴山皇陵里二人的“短兵相接”和狼狈收场,脸上不免有些热,心跳得也欢实了几分。
“那我陪姨母去吧。哈拉和林路途遥远,侯爷的婚礼,我大抵是赶不回来参加了。望请见谅!”
赵胤不紧不慢地剜她一眼,“顽皮。”
“……”
唉!话题终结者。
这个男人就无法玩笑起来。
时雍收紧缰绳,将马步放慢,盯住赵胤看了片刻。
“侯爷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皇陵脱困的呢?”
赵胤沉吟片刻,想到那惊天动地的回光返照楼旧址和墓底流沙,眉头皱了起来。
“流沙门下,便是阴山皇陵一千零八十局。”
时雍登时来了兴致,“然后呢?你怎么破解的?”
赵胤回头看着她,“前局早已破解,没有修复。我很轻松便到了当年困住先帝的塔殿——一千零七十七局,那个风水局。”
“如何?”时雍眼睛登时亮开几分,“你看到黄金屋和宝藏了吗?”
赵胤看着她双眼放光的样子,迟疑片刻,眸底浮浮沉沉。
“那是一道选择题。”
“什么题?”
“艮位有一个出口,可以离开皇陵。开艮位,就放弃后室的闯关。若继续闯关,凶险加倍——”
时雍一惊,“那你怎么选择的?”
赵胤眯了眯眼,“开艮位。”
时雍道:“同先帝一样,放弃了宝藏?”
赵胤:“嗯。”
时雍眼神黯了黯,盯住他的眼睛,“不对呀。当年先帝放弃尚可理解,必然关系懿初皇后的性命。你就一人,为何会选择退出?剩下三局而已,这不是你赵无乩的风格。”
赵胤眼皮低垂,声音徐徐:“我不垂涎宝藏,只在乎阿拾性命,只想快些出来。”
“唔。”当时那种情形,她不知赵胤生死,赵胤又何尝放心她呢?时雍抿了抿唇,无奈地道:“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开一千零八十局,启出宝藏吗?”
赵胤沉眸,“不会。”
“为何?宝藏沉睡皇陵,多可惜呀。”
“那也不可盗墓。”
“这不是盗墓啊,我们是为盗墓贼擦屁股,官方发掘,这个叫着……叫着考古。”
“……”
赵胤不会诧异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她跳脱的思绪一直都是这般与众不同。
只是,他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说陵中宝藏的事情,安静片刻,便平静地换了话题。
“这次能侥幸活命,多亏阿拾。若不是援军来得够快,我们或许已命丧阴山。”
时雍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心里话,这家伙该不会偷偷把宝藏转移了吧?怕人知晓!
嘴上却笑盈盈地道:“无功不受禄。应该鸣谢长公主大格局,运筹帷幄,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及少将军等人的掩护、大黑、白执和九哥的拼死护卫,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幽幽一叹,“还有来桑。”
她把狼山突围碰上来桑的经过告诉赵胤。
“这孩子本性不坏,但是落入半山的手中,我真怕变成下一个赵焕和乌日苏。”
赵胤抿住嘴唇,久久不语。
时雍瞄了他一眼,见状,又道:“我以前不明白,你这么一个喜欢清净不肯与人结交的性子,为什么允许来桑天天到无乩馆来叨扰。后来才明白,你是想潜移默化的教导来桑,改变来桑。若有一日,他成为兀良汗王,不会像巴图那般觊觎南晏江山……”
赵胤一声叹息。
“人算不如天算。”
时雍明白他心里所想,莞尔道:“别往自己肩膀上揽责任。形势逼人,当初你也没有别的选择。更何况,来桑有一个那样的母亲,受狼头刺挟裹太深,就算南晏不扶植乌日苏上位,事情也不会变得更好。我发现,人一旦登上高位,所思所想就会与以往大相径庭,野心也就滋生膨胀起来。乌日苏是这样,来桑也未必会有不同。”
只不知,如今来桑又去了何处?
在乌日苏败退额尔古后,他俩之间是否还会有一场大战?
赵胤瞥她一眼,捕捉到时雍担忧的情绪,心有灵犀一般,缓缓道:“你担心也是无用。就算来桑肯收手,半山也不会允许他停下来。兀良汗还会有变故。”
时雍抿了抿嘴,“那与你我也是无关了。”
赵胤沉吟般看她片刻,问得有些犹豫。
“通宁公主,可还好?”
阴山一战,巴图死在陈岚的手上,她受的刺激很大,但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说,事后,赵胤吩咐人把巴图的尸体就地掩盖,陈岚也没有什么表示。
倒是宝音有些不忍,看在阿木古郎的面子上,要亲自提笔撰写碑文。
只是巴图的生平逸事,她实在无法下笔,犹豫再三,也仅留下“兀良汗巴图之墓”几个大字。
不做评价。
是非功过都留与后人。
时雍对巴图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倒不像陈岚那般不管不顾不问,而是忙前忙后帮着张罗,为宋阿拾尽了一分责。
巴图曾封她为特木尔公主,给她尊荣与宠溺,虽然有利用的成分,但是,时雍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对她是有几分真感情的。但这些情绪都是基于她是宋阿拾的角度,她私心里更多的还是时雍自己。因此,对于巴图这个人,时雍评价不高,只是人已故去,便也谈不上厌恶和怨恨了。
只是……
时雍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
“我娘不太好,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