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氛围静默下来。
顾野适时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这种近乎毁灭性的心理暗示?
“我有一个弟弟,叫陆乐乐。”陆侨往后一靠,回顾过往更多的是释然,并未添加过多情绪,“我们无父无母,往上有一个奶奶,三人相依为命。我比他大六岁。他十岁生日那天,不见了。”
“那时候的治安……怎么说呢,弄丢孩子是常有的事,街上没监控,报警基本没用。只能自己想办法找。”
“过程就不说了。跟你们猜的一样,他是被组织拐走的。”
“刚接触组织的时候,我能得到的消息很少,四处打探,就知道跟他们挂钩的机构招人,要求医学院的高材生。我呢,读书早,又跳级,大学上得早,那会儿已经毕业了,加上是学病原生物学的,正好合适。”
“找到白小姐的时候,我已经在组织待了两年了。我当时已经摸清了他们的研究,以及确定了我弟不在了。”
陆侨淡声说:“但这仇,总不能不报。”
“所以你想让自己成为组织核心成员,再跟我妈里应外合?”白术点名了他的计划。
“对。”陆侨微微点头,“我是这么计划的。我有仇恨在,没法做到忠心,随时会被组织发现端倪。我只能想办法成为组织一条狗,换上一个痴迷研究、丧尽天良科学家的身份,才能被组织容纳。”
陆侨看向白术:“同时,我也会忘掉跟白小姐的计划。等到时机成熟,白小姐会唤醒我的回忆,到时再跟她合作。”
“计划得很好。”白术先是肯定了一句,然后道明了一个事实,“可你带着陆野跑了。”
“对。”陆侨提起这个意外,忽然有点想笑,而他确实很明显地笑了一下,继而看向坐在另一旁的顾野,一字一顿地说,“我带着陆野跑了。”
顾野锁了锁眉。
他问:“当时你的心理暗示还没被破除吧。为什么要跑?”
顿了一秒,他补充:“还带上我。”
陆侨说:“错了。”
顾野莫名:“什么错了?”
“我不是要跑,也不是顺便带上你。”陆侨说,“我是想让你脱离组织,才策划带你逃跑的。”
顾野理了一下他的记忆,更无法理解了:“合着我也被催眠了?”
这时,白术推了推的手臂,非常详细地解释:“是他让你以为他要逃跑,然后缠上他、威胁他,让他带你逃跑的。但实际上是他的安排,他是为了你才想逃跑的。”
顾野凝眸。
他不是没想到这一层。
可是——
潜意识不敢相信。
他默然地看了眼陆侨。
“哎。”陆侨却扭头避开他视线,而是看向白术应了一声,继而感慨地夸赞,“小白真聪明。”
明明没有评价顾野,可陆侨这话,话里话外都像在讽刺顾野像个傻子。
“……”
顾野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说,当时陆侨在他面前种种行为,都是演戏?
而且陆侨跟逗猴儿似的让自己跟着他的剧本走?
顾野此刻心情一言难尽。
说感激吧,确实有那么一点;说愤怒谈不上,但不爽总归是有些的。
末了,他只能问:“为什么要计划救我?”
“具体的动机不好说。”陆侨仔细想了片刻,“被下了心理暗示的我,已经忘了弟弟的仇恨,也没有报复组织的决心。可能……你那隐忍机灵劲儿,让我想到了弟弟吧。那会儿你不知道,后续的实验项目很危险,而且你是被选中的第一批试验品,如果我不想办法带你跑,你大概……”
陆侨没有再说下去。
顾野半垂着眼帘,沉默着。
在这突如其来的静默中,白术倏地开了口:“谢谢。”
陆侨怔了下,旋即乐了,打趣道:“他都不吭声,你道什么谢?”
“他说不出口。”白术态度很直接地回应,“我帮他说。”
“行吧。”
陆侨觑了顾野一眼,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另一番模样的年轻人,难免有些恍惚。
陆侨继续他的讲述:“总而言之,因为我带陆野逃跑的意外举动,使得这个计划中止,之后也再没跟白小姐取得联系。”
“再次见面是两年后的长宁镇吧?”白术搭了一句话。
“对……你们查到的线索还挺多的。”陆侨低笑着,“我当时不记得白小姐了,尽顾着跟陆野东躲西藏。是白小姐先发现了我们。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派了人盯梢。”
“不过盯梢的中途被我发现。我开始还以为是组织,纳闷组织知道我们下落却不动手是否另有目的,后来顺藤摸瓜找到白小姐,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我跟白小姐见面后,白小姐解除了我的心理暗示,同时我的记忆也得以恢复。然后我们又重新谋划,借着我所知道的组织内幕,联合白小姐和警方向组织动了手。”
“可这时候……”
陆侨话语一顿,视线又转移到顾野身上。
顾野早猜到前因后果,已经不怎么想听下去了。
——合着他怎么都是个意外。
倒是白术,听得很欢乐,并且热衷于搭茬:“你被警方带走,应该是我妈他们想借此机会让你重生吧。但是陆野这个出现了,帮你们提供了更大的帮助,你们借助他把组织各个分部一网打尽。……哦,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没错。”陆侨觉得有白术这么个捧场的,聊天都有意思多了,肯定道,“本来我们是冲着总部去的,结果有陆野帮忙,把组织铲除得七七八八,仅剩的漏网之鱼被逼到国外去了。”
白术伸出脚,在桌下碰了下顾野的腿,眼睛一眨:“陆哥哥优秀。”
顾野听着陆侨和白术的话,原本五味陈杂,突然见白术来这么一出,勾唇一笑。
“你们俩……倒是真有缘分。”陆侨意味深长地说。
十年前,小白术总来找陆野的事,陆侨是知道的。
不过一直没插手。
后来得知白术是白青梧的女儿,还有些意外。稍稍观察了一下,发现小白术发现陆野的异常后也不觉得害怕,也为陆野能遇上这么个小朋友而觉得庆幸。
可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陆侨也没想到,这俩小孩那么久没见,还能凑到一起,并且还成了。
“后来呢?”白术又问。
“后来……”陆侨说,“后来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们都以为组织被一网打尽,没有残留,所以我就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直到两年前,你爸说他离家出走了,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他给你钱了吗?”白术认真的问。
陆侨:“没有。”
白术怜悯他,并且安慰:“看开点,他还偷了我私房钱呢。”
“……你的安慰很管用。”
一下子就觉得陆侨蹭吃蹭喝两个月可以接受了呢。
“我隐姓埋名,是怕有漏网之鱼,所以才藏得这么紧。”陆侨继续说,“不过没有想到,我的担心成了真。你爸带来了消息——组织在境外死灰复燃。”
“你们……不是,是我爸,什么时候察觉到组织死灰复燃的?”白术问。
“很久了。七八年前吧。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白术歪了下头:“什么事?”
陆侨望向她,可声音低了几许:“白小姐去世。”
“……”
白术顿住。
原本的轻松和坦然,在这一瞬陡然消失,背后神经一紧,整个人状态一下就紧绷起来。
蓦地,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手掌厚实宽大,指腹有些粗糙,紧紧攥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