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言。”闵元启看着众人,沉声道:“骑兵缓不济急,火铳也非一日之功,就算将来有骑兵和大量铳手,不敢以锐兵对接,阵而后战拼死一搏的步兵,要之何用?我们大明官兵是走了歪路,只重家丁和少量的刀牌手,长枪手只当炮灰来用,我太祖当年置天下卫所时,长枪毕竟为最多,大明国初,傅友德用两千长枪手配一千骑兵,少量弓手,对几万蒙元兵不落下风,所为何来?国初时长枪手久经战阵,阵列娴熟,胆气过人,且敢于与敌白刃相接,以死相拼,这才是大明能歼灭群雄,驱走蒙元的底气所在。今日一战,指挥,火铳,骑兵,各有问题,包括对弓矢的防御在内,也要小心防备将来会有敌骑冲击,但首要之事,重中之重,还是要突出长枪手攻击的威力。咱们的阵列,是以鸳鸯阵为底,按戚帅的布置是狼筅在最前,刀牌,长枪,镗把,火兵在其后。列大阵时,一个个小队的鸳鸯阵摆开,这就面临着长枪不足,大规模的战场攻击力不足的毛病了。”
闵元启侃侃而谈,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凝神细听,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闵元启的本心来说他对戚继光的敬佩是在骨子里,但戚继光的鸳鸯阵是在南方水网密布区域,对阵的又是倭寇,老实说倭寇的战斗力有强有弱,但总体来说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产物,名字听起来吓人,但九成就是大明沿海的海盗和破产的海边农民,少量的真倭和中国海盗联手,因为大明禁海等各种因素,加上南方的武备废驰,在一定时间内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在戚继光等将领崛起之后,倭寇很快就被扫平,大规模的战事倭寇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更何况是戚,俞这样水准的名将了。
鸳鸯阵适合在南方讨倭,但对大规模的流寇和官兵,这个阵列并不是太适合。
“两翼,中军,后阵,仍保留一定的鸳鸯阵队列,可以和骑兵配合结阵。前阵,我的打算是把长枪从混编摘出来,组建单独的长枪旗队,几个长枪旗队汇合,在战时就是长枪阵列,所有长枪汇集,少量刀牌在侧掩护,防御弓箭和敌人用游兵来扰乱阵脚,主阵就是一个目的,长枪向前,破阵,破阵,破阵!”
闵元启的语气异常的坚决,甚至还做出了有力的手式,用此来展现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练枪阵肯定要耗费不少精神和重新适应,但所有人感觉到闵元启的决心后,谁还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况且以众人来说闵元启就是引领他们上战场的人,是众人最为信任的上司和指挥官,对闵元启真心下了决定的事情,自是只有贯彻执行,绝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属下等谨遵将令。”
所有人俱是起身行礼,朗声答应下来。
……
“你他娘的胡说,再叫你胡说。”
陷入狂暴状态的杨世礼将靴子踩在一个土匪的脸上,对方是从海里漂了几十里,然后爬上岸又花了数日时间才赶回盐城,第一时间赶到杨世礼所在之处来报信。
各家土匪都是受杨世礼的命令,或者算是同盟者的请托,大股土匪二百多人,小股的几十人,多家土匪汇集了七百人不到,然后和三百人的秦山岛盗汇合。
原本以为是翻掌间覆灭第三百户,杀闵元启,抢到晒盐之法,结果报回来的消息却是大出人意料之外,杨世礼此时的失态也算是情有可原。
靴子在那土匪脸上踩来踩去,那土匪牙都被踩掉几颗,脸上和眼中满是惶惧之色,但叫他改口说自己撒谎,那也断然是不可能的事。
“老二当真死了?”
杨世礼知道惨败的事怕是事实了,但毕竟内心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小人是亲眼看到骑队冲过来,骑枪刺透了杨三爷的胸口,人是必然不得活了……”
“入你娘的!”
杨世礼脸上满是暴戾之色,在这逃匪身上又用力踩了几脚,这人原本就半死不活,好不容易跑回来,却又是惨死在了杨世礼的脚下。
“东主,那闵元启如此强悍,就怕势大难制了。”
“大当家,怕是这人会过来抢咱们的地盘和出盐的商道。”
“打蛇不死定被蛇咬啊。”
杨世礼身边均是他的亲信,但亲信们也各有手下地盘,都害怕出现不该有的变故,此次杨世礼挑起大战为的是报自己的私仇,若赢也罢了,还能顺道得晒盐的经验和工匠,结果是惨败而回,众人内心自是不免埋怨,而且担心闵元启会南下来报复。
千多匪盗都不是闵元启的对手,其中还有三百秦山岛盗,论实力和千余土匪也差不多,居然都是一战被灭,由此看来,闵元启这个寻常的卫所武官掌握的实力,怕是不下于南下客兵的一整营的兵马了。
若果真如此,杨世礼等若是惹了不该惹的强势人物,特别是从逃回土匪的叙述来看,这闵元启和他所带的兵马行事相当狠辣和不留余地,近千土匪海盗逃出来的怕是不足百人,大半的人都被当场杀死,一个活口俘虏也不曾留下。
官兵剿匪杀戮也是极惨,土匪被官府抓住后也是有很多人被处斩,但好歹是要审问甄别,一些为恶不大的,或是判军流,或是关一阵子放人,罪过小年纪轻的,打一通板子也就直接放人了。
闵元启带的旗军,直接将人全部杀光,战场上这般杀戮事后也无法追究,一想到惹了如此强大又残忍嗜杀的敌人,杨世礼身边的人自是大为不满。
当然,这些人敢当面隐现不满,还是因为杨世礼已经是虚弱不堪,杨世达的势力早就被灭,现在杨世勇也完了,和杨世礼关系最密切的几股土匪也被彻底剿灭,杨世礼的实力已经严重削弱了。
“尔等也莫说东道西。”杨世礼面色冷峻,眼中闪烁阴狠的光芒,他缓缓看了一圈,到底余威犹在,各人都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派人去淮安府城。”杨世礼冷笑一声,说道:“将闵元启晒盐,杀人之事上禀刘大帅,由他决断该如何处置。至于本人,告诉刘帅,本人愿在大帅麾下任职,嗯,就说我只要个游击将军的名份就够了!”
在此之前刘泽清给杨世礼是一个参将名头,杨世礼身边有一群人,出身秀才的就好几个,加上一些名声不够好的士绅,盐商,还有过百护院盐丁,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势力,杨世礼在暗中控制数百乃至过千人的盐枭,私盐贩子,当然还有土匪,其势力在盐城地方首屈一指。
最要紧的就是有出盐货的走私渠道,很多大盐商也有走私渠道,但加起来也未必赶的上杨世礼一人。
其和本地官绅,盐商,外地的官员,士绅,盐商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刘泽清考虑到这个地头蛇势力庞大,财力充足,和朝中官员,勋贵,太监都有往来,倒是不好用强,所以给了一个参将名头,允许杨世礼组建营伍,正式驻扎在盐城。
这样等若是把杨世礼的势力明朗化了,可以设税卡征税,强行征收地方钱粮,刘泽清得到的好处就是杨世礼掌握的煎盐灶户和出盐的渠道。
这个买卖,杨世礼感觉自己得到的不多,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他是想晾一晾刘泽清,希图得到更多的好处。
谁料事情风云变幻至此,杨世礼只求一个游击,一则是自家实力受损,二来便是要给刘泽清明显的信号,闵元启那边有盐池,又和自己有大仇,且看刘泽清会如何处置。
“刘帅未必会为咱们火中取栗吧?”
“哼,曹州刘何等人物,”杨世礼瞟了一眼怀疑的那人,冷笑道:“他会知如何取舍,也知道良机难再得!”
……
随着时间推移,十余天内,闵元启率部斩杀近千土匪之事,也是传遍了整个江北地方。
除了徐州有一些盗匪曾经勾结袁时中和山东的响马,在徐州一带多次起事外,其余地方基本上未受过兵灾战火。
土匪之事传开后,人们既惊奇于江北也有过千人的盗匪群,并且公然攻击卫所,又是被闵元启率四百卫所旗军斩杀土匪的壮举所惊。
江北卫所众多,从徐州卫到淮安卫,大河卫,再到泰州扬州诸卫,光是江北一地就有好几十个卫所,论起卫所的密集程度和两京也相差不多。
皆因国初时太祖建都南京,当时蒙元尚在,淮安一带便是明初时与蒙元对峙的北方第一道防线,就算蒙元覆没之后,南京为都,守江必守淮,淮扬也是南京的北方重镇,战略地位极为要紧。
拥有数十个卫所的江北,人们对卫所旗军的战斗力是再清楚不过了。四百旗军对千余盗匪大胜,且斩首近千级,在很多人眼中这几乎近乎神迹了。
开初几天,传言只是被人视为谣言,甚至很多人听闻之后拍桌大笑。
这般不可能之事,也亏闵家那一伙人编的出来?
好歹说是击败匪盗,斩首几十,这样在江北地方也算是相当耀眼的存在了。
非得编的这般离谱,却是将别人当傻子么?
待闵乾德和李可诚正式向淮安府的大河卫署报捷,然后分别向淮安府,淮扬道,凤阳巡抚等处报捷之后,不少人都是闻讯愕然,难道闵家吹的牛居然是真的?
要知道私下传言也就罢了,正式报功朝廷是要复核点验的,北方大乱也罢了,江北这里可是受南京管辖,南京秩序犹存,地方上也算是安静如常,斩首近千级可是罕见的大事,不提地方上的卫署和淮扬道还有凤阳巡抚,总督,便是南京兵部也会为此事所惊,毕竟南京说是坐镇南方,整个江北江南和皖北皖南,还有闽浙云贵四川等地的军事行动都需要经过南京兵部,南京兵部也能调派兵马平乱剿匪,象斩首近千这样的大事,在南京兵部来说也是相当罕见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