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峙着,谁也没有出声。
最终,还是卢少棠放弃了这场无声的争论,轻咳两声打破沉默,道:“丫头,谁惹你生气了?”
几乎是不经过大脑的,裴瑾就将心底真实的想法吐露了出来。“除了你,还能有谁?!”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卢少棠是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裴瑾则是直言后的懊恼。卢少棠惊讶于裴瑾不同与别人面前的真性情,惊艳于她娇嗔时候的娇媚模样,惊叹于她出乎意料之外的亲昵态度。这对于他这个一直潜移默化别有企图的人来讲,真可谓是大大的惊喜。这丫头,总算是待他与别人不同的。
裴瑾说过这话之后,便一直紧咬着下唇,恨不得将那说错话的舌头给嚼烂了。虽然处在黑暗中,别人无法看到她的神色,但她知道脸颊肯定是红了,隐隐发烫着。
突然,卢少棠轻笑出声,眉眼都弯了起来。“嗯,都是我的错。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消气儿呢?”
如此一来,倒是让裴瑾哑口无言了。
她刚才不过说的是气话而已,他哪里做错过什么。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一些想法,加上被卢老夫人那盛气凌人的姿态给弄郁闷了,这才拿他当了出气筒。她心里倒是痛快了,可气氛却是尴尬到不行。
见她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卢少棠心里骤然泛起一阵甜意。试探的朝着她走了两步,果然那丫头便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嘴角的笑意更深,卢少棠满满的自信也回来了。“怎么,丫头你怕我?”
“谁…谁怕你?”裴瑾壮着胆子说道。
“不怕,你躲着我干嘛?”卢少棠又逼近两步。
裴瑾身后已经是桌子了,再也没有可以退的地方,只能假装镇定。但胸腔里那颗剧烈蹦跶着的心脏,却放佛不是自己的了,不听她的控制。
卢少棠倾身,将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眼睛却一直的落在她那涨红的脸上,一刻也没有移开过。他的墨发顺着肩头滑了下来,与她鬓边的发丝纠缠不清。眼角的笑意愈发的明显,黑漆漆的双眼放佛一个黑洞,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裴瑾退无可退,腰已经抵着身后的桌沿了。纤细的双手扶着桌面,呼吸也变得不畅,几要憋死过去。“喂,你离这么近做什么?”
卢少棠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丫头,你在说谎。”
他的语气肯定。
裴瑾慌乱的移开视线,硬着头皮不肯承认。“谁说谎了?”
“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还有…你紧抿着双唇,似乎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卢少棠浅笑着分析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裴瑾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的抬眸瞪着他。这位仁兄,您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居然能将她的心理分析的头头是道!这个世界真是太玄幻了。一个裴姈还不够,还弄来这么一个妖孽!
虽然被心上人盯着打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那目光古怪的连他都吃不消的时候,卢少棠还是识趣的适可而止,慢慢的直起身子来。“就算本公子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丫头你也不能这样痴迷的看着本公子啊~”
裴瑾缓过劲儿来,呸了一声,脸上满是鄙夷。有这样夸自个儿的吗,真是太自恋了!
“有事就说,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儿们似的。”裴瑾的毒舌模式一旦开启,火力便猛不可挡。
卢少棠差点儿没被她一席话给噎死,心里的怒意却稍纵即逝,尚未形成便已消散。“的确是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裴瑾镇定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卢少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衣袖里的圣旨往桌子上一丢,道:“这是我从皇上那儿弄来的,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帮你摆脱入宫的命运。”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心里其实紧张的要死。若是裴瑾否决了,那么这道圣旨便形同废纸一般,根本不值得一提。
裴瑾拿起那道明黄色的卷轴,借着外头微弱的光线浏览了一遍,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无疑,不管她的决定是什么,最终牺牲掉的还是她的亲事。
进宫,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况且,她对赵永岑这个仅仅一面之缘,却总是喜欢在背后操纵别人命运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根本就没有好感,更别提要与无数的佳丽共享他这一个夫君了。
可若是嫁给卢少棠,心里又极为矛盾。
若是没见过卢老夫人,或许她还是有些愿意的。毕竟,经过刚才的一番试探,她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她的心。对于他,她好像是喜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的相见,是在济源寺里。他一身白衣,翩翩而来,温文尔雅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在寺里的那场大火中,他伸手揽着她的腰,从容不迫的将她带离了危险之境。再后来,他送了两个精明能干的婢女贴身保护她。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也不多,但是冥冥之中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此刻他夜闯她的深闺,她也没有排斥的感觉。这,便是男女之间隐隐牵绊着的感情吧?
可今日卢老夫人的那副姿态,却让她打了退堂鼓。即便是原先在蒲州裴府,老夫人也没有这位郡主出身的老太太难搞。田氏对她,顶多也就是漠视,不闻不问而已。可若是嫁入镇北侯府,这一位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光是规矩这一条,就能让她脱层皮。
想想那种整日要绷着脸,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裴瑾就一阵头疼。
见她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卢少棠暗暗有些心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伸至她的眉宇间,轻轻地抚上了那两道弯弯的秀眉。
裴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额头上忽然一热,那温热的指腹按压着她的眉,来回抚摸着,显得暧昧不清。
“这个决定,真的很难吗?”他低声问道。
裴瑾回过神来,红着脸将头撇来,道:“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深思熟虑的。”
“只怕时机不等人,再有一两个月,便是秀女入宫的日子了。”他不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直言不讳的说道。
裴瑾也知道时间紧迫,可是要她当着他的面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谁叫她没他脸皮厚呢!
见她将下唇咬得泛白,他才知道他逼得太紧了一些。可若不一鼓作气的将事情给敲定,谁知道以后她会不会反悔?于是把心一横,继续火上加油。“若他还是个前途未卜的王爷,或许看在相爷的面儿上,还可以容许你反悔。可如今,他已经是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容不得人拒绝。你若再与他对抗,恐怕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最后还得连累相府…”
裴瑾渐渐地冷静下来,脸上的潮红也慢慢的散去。“如此说来,我是非你不嫁咯?”
卢少棠扬眉,道:“还有一条路。”
裴瑾无声的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不过,从他那神态就可以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没啥好话。
“大腕国使者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这一次也是奔着和亲来的。先皇膝下的几位公主不是早夭便是已经嫁人,这和亲的人选,自然得从皇室宗亲或者朝廷大臣家里的闺秀里挑选。或许,你想嫁到那蛮荒之地去?”
裴瑾给他一个白眼,就知道他是在戏弄她。
气归气,但她的理智还是有的。不过,他如此积极的为了她的事情而奔走,究竟有何目的?她可不认为他是因为太过善良,所以日行一善。
“卢少棠,你为何要帮我?”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一回,反倒是卢少棠有些拘谨起来,脸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咳咳…这还需要理由么?想帮,便帮了。”
果然是个人精!
裴瑾暗暗磨牙,刚才被他闹了一个大红脸,该是她反击的时候了。“算起来,你我也只是泛泛之交。卢公子这般不予余力的相帮,莫非是心悦于我?”
如此没脸皮的话,名门闺秀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可裴瑾就想试试他的反应,故而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果不其然,卢少棠这个向来腹黑狡诈如狐狸一样的男子,在如此直白的询问之下,神态也变得极不自然,脸上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边。
裴瑾见他这副僵硬的模样,心中圆满了。
哼,跟她耍心眼儿,还嫩着呢。
“咳咳…丫头,你一向都这么直白吗?”他努力镇定下来,抿了抿薄唇问道。
裴瑾先前还笑颜如花,转眼间又沉下脸来,似乎不怎么高兴了。“公子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我太过高估自己的魅力了。既然没有那个意思,那便算了吧。反正嫁给谁不都是一样,都要忍受自己的夫君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那还不如进宫呢,起码还能有个妃子的头衔,锦衣玉食,受人尊崇…”
卢少棠没想到一句找回场子的话,竟让她生了这样的念头,顿时就急了。“谁说不…你那啥了?!不喜欢能做那么多事来,只为了你能高兴?不喜欢,能跟自己的兄弟过不去,背后挖他的墙角吗?不喜欢能将本门主的信物交给你,几万号人听凭你差遣吗?丫头,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一脸三句喜欢,立刻让裴瑾刚刚消散下去的红晕又爬了回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来捂住了发烫的脸,瞪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妩媚缠绵了起来。果然,男人的真心话都是要逼出来的!
不过,这样大胆的表白,还真叫人意外。
卢少棠忽然伸出手来,捉住了那细滑白嫩的柔夷,将它圈在自己温暖宽厚的手掌心里。“丫头…我是认真的…”
裴瑾脸上一阵发烫,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惜却敌不过他的力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快些放开…”
“唔…在娘子面前,可以不做君子。”他赖皮的捉着她的手不放,嘴角再次扬起傲然的弧度。
“谁是你娘子?!”裴瑾羞愤的狠狠瞪他,可惜收效甚微。厚脸皮的人,怎么能轻易的就被击退呢?而且拉扯之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跟亲密了。裴瑾才不想这么快就被他给收服了呢,太早沉溺在感情之中可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他家还是那样复杂的情况。
卢少棠也不逼迫她,适可而止的收了手,深情的说道:“生同衾死同穴,我卢少棠这辈子只会有丫头一个娘子。”
裴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溜了回去。能够让一个古代的男子说出这番话来,已经不是不易了。若是再要求太多,恐怕会适得其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即便他日后出尔反尔,有了别的女人,她难道就会坐以待毙,哭得死去活来么?
裴瑾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整个人就轻松多了。“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还没说,今儿个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呢。”卢少棠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裴瑾心里微微有些感动,方才想要吐槽的心思也渐渐地淡了。不管那卢老夫人是个多么难伺候的人,她总是可以想到法子解决不是么?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处理不好,那她就不配重活一世了。
“没有,只是累了一天,心情有些低落。”裴瑾委婉的说道。
卢少棠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没事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裴瑾睨了他一眼,娇嗔的女儿装表露无遗。
那欲语还休的模样,当真让人甜腻到骨子里。
卢少棠似乎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咳两声,道:“累了就早些歇着…过两日,我便让母亲登门提亲。”
他还真是说风就是雨,裴瑾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等她回复,卢少棠便心情倍儿好的站起身来,足尖轻轻一点,便从窗户掠了出去。
门外
侍书侍画二人在门口偷听了半晌,忽然发现叶嬷嬷走了过来,忙站好身子迎上前去,免得撞破了里屋两位主子的好事。
“嬷嬷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叶嬷嬷扫了屋里一眼,发现尚未掌灯,不免有些好奇。“小姐可是累了,歇下了?”
侍书反应够快,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呢…白天要应付那么多的人,自然是累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房门便从里而外的打开了。
“小姐,您睡醒了?”侍画走上前去扶住她。
裴瑾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吧。嬷嬷可是有事?里面坐下说吧。”
因为尚在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裴瑾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转身回了屋。
叶嬷嬷跟在身后,看着她亭亭玉立的模样,大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小姐,姑小姐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知道老夫人可曾提及过小姐您的亲事?”
裴瑾端坐在玫瑰椅里,脱下来的斗篷搭在一旁的椅背上,露出她窈窕的身段。“嬷嬷是不是有什么体己话要与瑾儿说?”
叶嬷嬷见她猜出了自己的来意,便也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掏心窝子的话说与她听。“这一次回侍郎府,老奴顺道去给舅夫人请了安。舅夫人可是一直念叨着小姐您呢,说是来了京城也不去侍郎府走动走动。虽说有老夫人疼您,可好歹还是隔了一些什么的。二舅老爷虽然官做得不大,可好歹也是小姐的亲娘舅。这俗话说的好,最亲是娘舅。小姐可莫要因为一时的安逸,而与舅家疏远了。听说这一次的秀女之中,李家也有两位表小姐要进宫。小姐若是得了空,便去侍郎府坐坐吧。”
裴瑾微张着小嘴,显得有些吃惊。“李家也要送人入宫?可知是哪两位?”
叶嬷嬷叹了口气,似乎对进宫一事颇为无奈。“一位是舅夫人亲生的二小姐李芳莹,另一个则是姨娘生的庶女李芳蕊。”
裴瑾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替她们感到惋惜。
二舅李琦乃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家中有一妻三妾,共六个子女。长子李元秋,次子李云冬,嫡长女李芳语,嫡次女李云莹,均是舅母方氏所出。另有两个庶女李芳蕊和李芳芽,分别由姨娘唐氏和柳氏所出。
嫡长女李芳语早已嫁做人妇,夫家乃是工部尚书府的嫡子,夫妻俩相敬如宾,也算过得不错。如今尚未出阁的三个女儿,有两个刚好满了十五,都是要进宫参选的。叶嬷嬷说的,便是这两位了。
“听闻莹表姐自小就学习琴棋书画,想必定能入选。”至于另一个庶出的蕊表姐裴瑾没有提及,不过据说长得倒是姐妹里头最为耀眼的。
叶嬷嬷附和了两句,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裴瑾的身上。“小姐也满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入宫参加甄选…”
一入宫门深似海。叶嬷嬷打心底是不愿意裴瑾进入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的,可是皇命难违,若是老夫人能早作打算,兴许小姐就不用进宫了。
裴云姗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因为裴王两家早已换过了庚帖,也算是订亲了。如此一来,她便不在这入宫秀女之列了。
“嬷嬷不必忧心…外头不是都说了嘛,己未年五月出生的与皇上命格不合,自然是不能进宫的。”裴瑾倒是显得很平静。
“话虽如此,可到底皇上没发下话来,还是作不得数的。”叶嬷嬷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愁绪。
裴瑾摩挲着手腕上那只碧绿色的镯子,眉头再一次轻轻地蹙起。看来,卢少棠说的不错。那人怕是志在必得,所以不得不小心提防着。
“小姐…上一回去陇西那边儿,侍郎府的几位少爷小姐大都留在京里没见着面儿。前几日去侍郎府,倒是见过那位表少爷几面,端的是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又是个会识文断字满腹才学的…”叶嬷嬷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变相的替裴瑾相看未来夫婿呢。
裴瑾嘴角微微抽动,知道叶嬷嬷也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叶嬷嬷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一些!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置喙的地儿?嬷嬷快莫要再提了,免得叫祖母知道了,心中起了膈应。”裴瑾假装害羞的低下头去,不愿意再绕着这个话题转来转去。
被卢少棠那么一闹,她就够耗费心力。如今又来一个李家表哥,还真是让她不得清净啊!
“老夫人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小姐的事儿来,唉…”叶嬷嬷长吁短叹,头上的华发又要多好几根了。
裴瑾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前途,怕她嫁人之后过得不如意。可他们这一支好歹已经过继到相爷的名下了,是名正言顺的相爷的子孙后代了,老夫人自然不会薄待了她。若觉得李家是理想的夫家,她早就答应了外祖母的提议了,何须等到今日?李家对她再好,也不可能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毕竟这么多年来疏于往来,想要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确并非易事。更何况,亲近结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所以,叶嬷嬷的提议,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嬷嬷处处替瑾儿着想,瑾儿感激不尽。船到桥头自然直,急也没有用。相信娘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嬷嬷就放宽了心享享清福吧。”裴瑾如是劝道。
叶嬷嬷知道再怎么说也无用,只得放弃了。
送走了叶嬷嬷,裴瑾总算是可以泡个舒服的热水澡了。
西郊,庸王府
“爷,嫔妾求您了,别再喝了…”裴婉一手护着尚未显怀的肚子,一手抢过桌子上的酒坛子,红着眼眶恳求道。
男子放佛根本听不进任何的话语,一心只想着醉生梦死,见酒坛子被抢顿时来了火气,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抢本宫的酒!拿来,本宫叫你拿来!”
庸王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异常的恐怖。几个月不曾刮过的脸也长满了胡渣子,显得十分邋遢。身上的衣裳半敞开着,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隔老远都能闻到。这样颓废的一个男子,很难让人想象,他便是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太子。
先皇临终的那一道圣旨,比硕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还要令人痛心。成王败寇,他也就认了。可偏偏,偏偏最后让他功亏一篑的却是一直夸赞他仁孝的父皇。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忆起那一日的屈辱,庸王再一次失神,脚下一个跄踉,狠狠地摔了下去。
“王爷…”裴婉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
不管他变得如何,他始终是她的夫君。太子妃可以撇下他,和离出府,可是她却不能如此决绝。“王爷…王爷您清醒一些…”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哈哈哈哈…”庸王匍匐在地上,突然放声大笑。
裴婉吓得浑身直打颤,却死死地咬牙支撑着。“王爷…您切莫妄自菲薄。您振作一点,。以后还有机会的…”
“机会?呵呵呵…怎么可能…都没有了,都没有了…”他的那些亲信,大多被赵永岑给揪出来除掉了,他还能指望谁?
“王爷莫非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您。”裴婉打量了一番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庸王怔了怔,抬眸看着裴婉。“还有人能帮我?”
这一次,他没再以本宫自称。
裴婉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王爷莫非忘了那一位?他可是手握数十万大军的。只要他肯站在您这一边,必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他会帮我么?”他喃喃自语。
“为了他自己,他一定会帮。”裴婉斩钉截铁的答道。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庸王脑子似乎清明了不少。勉强支起身子从地上爬坐起来,他死死地拉住裴婉的衣袖不放。“你为何如此肯定?”
“嫔妾自然是有理有据的。这帝王最忌讳的是什么?”裴婉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能够跟的上。直到从他眼里看出一丝的了然,才接着说下去。“帝王最忌讳的,便是手中无兵权。大周朝的兵权一分为三,一分在齐王手中,一分在大将军袁尚手里,剩下的一分不用嫔妾说,爷也知道在谁手中了。皇上手里只有皇城的那点儿兵力,自然日夜难以安寝。大将军镇守关外,齐王又跟先皇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均不能为皇上所有。听闻齐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皇上想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吧?”
庸王没有开口,但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希望。
“如今能想的法子,便只有从那人手里将兵权拿回来。权力可是个好东西,一旦到了手,便不会那么轻易的再交出去。因为一旦将手里的兵权交出去,那就意味着那一位的爵位也保不住了…到时候,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他没那么傻,肯乖乖的将兵权交出。”裴婉扶着他站起身来,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盯着她瞧了许久,心里隐隐不是个滋味。他竟然连个女人都不如!裴婉能想到的,他却没想到,还自暴自弃了这么久,白白的浪费了这大好的光阴。
裴婉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没能逃脱她的双眼。“爷只是沉浸在先帝爷驾崩的沉痛中不可自拔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罢了…嫔妾只有爷能依靠了,所思所想也都是为了爷…”
裴婉垂眸,眼泪便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掉。美人落泪,本就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即便是落魄至此,裴婉的容颜如昔日一般美丽,甚至因为即将为人母更增添了一抹成熟女人的柔媚,更显得倾国倾城。
庸王见她伤心落泪,心一软便拿起衣袖胡乱的替她擦拭起泪来。“你莫要哭了…不是说怀着身子么,苦多了对孩儿不好。”
裴婉这才止住了眼泪,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爷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娘儿俩可全都指望您了…”
庸王动情的揽住她的肩膀,心中澎湃不已。如今谁都在看他的笑话,就只有这个女人对他不离不弃。若是他再继续沉沦下去,怕是真要如了某些人的愿,称了某些人的心了。“好…等有朝一日,我能够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
“爷心里有嫔妾的一席之地,嫔妾就心满意足了。”裴婉温顺的伏在他的肩头,轻言细语的喃喃说道。
他长叹一声,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婉儿,我只有你了。”
“婉儿也只有爷了…”
镇北侯府
“娘,后天是个黄道吉日,不如请媒人去相府一趟?”卢少棠一大清早的就跑到芳菲苑来献殷勤,免得夜长梦多。
听见他的话,正在对镜顾影自怜的杨氏挥退了身后的丫鬟,叹道:“不是娘不肯去,只是老夫人那里…”
一听这话,卢少棠的眼眸瞬间就沉了下来。“原本不是说的好好儿的么,莫非又有什么人在她老人家跟前嚼了舌根子?”
想起西苑的那一家子,卢少棠就气不打一出来。
连他房里的事情也敢插手,不想活了么!
杨氏似乎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说道:“那倒不是…总之,你祖母从王家参加完寿宴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也不知道谁又得罪了她。再等等吧,等过了这阵儿再说。”
“再等?再等您的儿媳妇可就没了!”卢少棠手指捏的嘎嘣响,一副想要与人干架的模样。
杨氏惊愕的微张着嘴,眨了眨眼,道:“这话从何说起?”
“娘莫非忘了,皇上选妃在即,齐王又在这时候回了京,大宛派来请婚的使臣也在路上了。到时候,京里的名门贵女怕是都不够用了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杨氏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哎呀,那…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这就去你祖母那儿说道说道?”
卢少棠胸口闷闷的,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于是站起身来,拉着杨氏一道出了门。“事不宜迟,这就过去给祖母请安吧。”
“你这小子,一提到娶媳妇就想起规矩来了。将来媳妇进了门,我这个当娘的,怕是要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杨氏一边走,一边嘟嚷着。
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小子不会真的那么没良心吧?
摊上这么一个娘,卢少棠还真是哭笑不得。“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儿子向您保证,您未来的儿媳妇一定比我更加的孝顺!”
“这还差不多…”
母子俩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老夫人的宁安堂,凌氏都还未起身。
卢少棠在门口转了又转,头发都要急白了。
终于,一炷香的时辰过后,屋子里传出了动静。丫鬟们鱼贯而入,又过了两盏茶的时辰,老夫人总算发了话,让他们进去。
“孙儿给祖母请安。”
“媳妇给母亲请安。”
母子俩恭敬地跪在凌氏的面前,不敢有半点儿的不规矩。
凌氏端坐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眼前的二人,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都起来吧…赐座。”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便在下首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们来的倒是早。”老太太悠闲地喝着茶,举止优雅,一板一眼,不容有半点儿的差错。
杨氏心有戚戚焉,却仍旧咬牙挺直了脊背,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卢少棠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许久不曾陪祖母用膳了,祖母该不是嫌了孙儿吧?”
凌氏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责备的意思。毕竟,她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孙子,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责骂。“听见了没,还不赶紧去准备早膳?”
丫鬟们忙不迭的应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也许久没吃到母亲这小厨房的美味佳肴了,也就腆着脸求母亲留下一起用饭吧…”杨氏露出讨好的笑容,陪笑道。
对杨氏这个粗俗不堪的儿媳妇,老夫人可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老二媳妇是少了你的吃食还是怎么的,说的好像几年没吃过饭似的。”
杨氏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作声。
卢少棠见母亲又挨了骂,心里也十分的窝火。可他知道,他越是偏帮着杨氏,老太太越是看她不顺眼,反倒会坏了事。于是只得低垂着眼帘,假装没听见。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他与裴瑾的亲事,等到成了亲之后,管她是祖母也好,郡主也罢,他都懒得鸟她。到时候带着母亲出府单过,看谁还敢给她气受。
卢少棠的沉默,果然让凌氏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用过饭之后,凌氏便不再装糊涂,开门见山的说道:“关于棠儿的亲事,我仔细想过了。棠儿将来可是要承爵的,他的夫人自然也要是个端庄规矩的。那裴相的嫡孙女虽好,到底不是在京里养大的,规矩还是差了一些。”
又是规矩!杨氏和卢少棠心里愤恨不已。
离了规矩,您老就不能活了吗?
“怎么,你们俩这是有意见?”凌氏见这母子俩久久没有吭声,脸色又开始阴晴不定。
杨氏抿了抿唇,低声道:“媳妇不敢。”
“哼…你最好不敢。”凌氏冷哼一声,轻轻地将茶杯放回了身旁的小桌子上。“事情就这么定了,若没什么事儿,你们便回去吧,省的我看着心烦。”
卢少棠嚯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老夫人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去。这也是头一次,他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的如此失礼。
“你给我站住!”凌氏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可任凭她再如何的发脾气,卢少棠也懒得理会,转眼就没了人影儿。杨氏见儿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母亲…棠儿他只是…只是心情不好…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是不是?好好儿的一根苗子,叫你教成这样…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将他交给你来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凌氏气得摔了一个杯子,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杨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默默地忍受着婆母的无理取闹。
老夫人身边的荀嬷嬷冷着脸走了过去,一边替凌氏顺着气儿,一边阴阳怪气的指责杨氏道:“大夫人,您明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还这般纵容四少爷,实在是太不孝了。若不是看在死去大爷的份儿上,您这大夫人的位子坐不坐得稳还很难说呢…敢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还当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呢…”
荀嬷嬷骂的舒爽了,这才觉得失言。可是抬头一瞧凌氏,见她正闭目养神,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这才稍稍安了心,心里更加得意起来。瞧,大夫人在老夫人跟前,连她这个奴婢嬷嬷都比不上。这主子做成这样,也真够窝囊的!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杨氏哪里肯忍受这样的屈辱。可侯爷战死沙场之后,她也便失去了依靠。如今,她只盼着儿子能够有点儿出息,能够靠着自己的能力挣个功名在身,如此她的后半生也就有个依靠了。
“行了,你也回去吧。”凌氏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放佛多看她一眼便是污了自己的眼睛似的。
杨氏跪了这么久,双腿早已麻木了。若不是她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怕是又要闹出大动静来了。“那…那媳妇就先回去了…”
凌氏没有吭声,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杨氏又朝着她福了福身,这才扶着丫鬟的手一瘸一拐的出了门。礼数方面,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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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所谓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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